第3章 异形丹
客房一派静谧，习习凉风细细香，七星剑果然不见了。枕头下倒是压着一张纸条，故意露出一截好叫她第一时间瞧见。
“万泉大会，报名会场，取七星剑。”
阅后即焚，化为齑粉。
这是摆明要请君入瓮了，可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万泉大会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并不是所有来的捉妖师都能顺利入会，八月十三，万泉洞开，在此之前共有三万名捉妖师自各城赶来。明文规定，每一位捉妖师都不能借助外力前来，且不说马车这些代步器具，就连银钱，都只有一小包五铢钱。一路行来，皆是苦修。
像沈欢喜这般，顶着沈家名号的，一路总有人想结交，不用她花半分钱就能过得舒坦。然她年少拘谨，不爱与他人套近乎。索性一路隐藏姓名，帮人追些小妖怪赚点盘缠。一路上也遇上些有本事的捉妖师，她有意搭话，但大多人是瞧着她没有名气，又实在穷酸，都不爱搭理她。
沈欢喜一路清静。
也有心肠柔软的，常借用自家人脉给她牵些小活，这里面沈欢喜最爱打交道的便是叶家叶逍。叶家人天生柔弱细骨，于体术上多有吃亏，却脑力过人，擅研究丸药修行，捉妖也多借助法器，临别之际，赠与沈欢喜一瓶异形丹。
异形丹，是能完全隐藏气息的易容丹药，可惜药效不够持久，一丸药只能维持四个时辰。
此刻沈欢喜站在人流如织的街上瞧了半晌，终于瞧见个顺眼的书生可用来借鉴，便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吞下异形丹，眨眼便换成了他的形貌。
整整方巾，轻咳两声，尚算清爽的男声。
这便笼着袖子迤迤然出巷口，期间路过一方馄饨摊，隐隐瞧见几个和自己打扮相类的书生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全都朝她打量过来，目光让沈欢喜有些后颈发凉，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馄饨摊上的书生如数站起，快步跟了上来。
直到沈欢喜撞到一个人。
那人身量极高，饶是沈欢喜化形的这男子已经不矮，却也只及这人的下巴。男子低头看她，脸上无甚表情。
沈欢喜认得他，更确切地说来，是认得这双泫然欲泣的眼。是住在她隔壁客房的书生。
男子问她，“何事如此匆忙，子惠。”
子惠？沈欢喜浑身一僵，竟然是相互认识的吗？男子又看向她身后，沈欢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书生们仿佛瞧见了可怕的景象，轰然作鸟兽散。
沈欢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那男子已经丢下她走开了，方才种种就像是专门出现为她解围一样。
她愣愣站在原地，却没忘了开口致谢，男子回头看她，“要化形的话换个人吧，此书生人缘不甚好。且，他本尊就在附近。”
等到沈欢喜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之后，他已经不见了。
至于这个什么子惠为何人缘不好，沈欢喜也很快得到了答案，约莫三丈开外有一家赌坊，下注下得最欢快的那个，可不就是沈欢喜化形的这个子惠吗？所谓人缘不好，应该是好赌，欠了不少人钱吧。
可现在换个人变，也来不及了。
拐过前面的路口，就到了万泉大会领取名牌的花厅。沈欢喜凝神屏息钻出路口，难免有些傻眼。一条长龙队伍盘了两盘，一个个等着叫号进去。照这个趋势，等排到沈欢喜，两个时辰决计是不够用的。
“让一让——”沈欢喜拔高声音喊道，“在下是受雇来誊写名牌的试子，烦请借道。”前来排队的全是捉妖家族的后起之秀，此时瞧见个白面书生，全都瞪过来。
俗语道，管他天皇老子，只要不认得，先瞪就是了。
沈欢喜披着书生的皮囊，胆子反倒比往常更大，左右丢的不是自己的脸，遂面不改色扯谎道：“名牌誊抄，缺我一个，进度减半。便会耽误在座各位法师报名。名额有限啊……”
“行了行了，快过去！自己来晚了还有理了，这书呆子。”
如此，不到一炷香，沈欢喜就进了报名点。
甫一进门，就对上一张笑吟吟的脸，敞开的袍褂裹着灰布缠绕的铁剑。那人眉毛飞扬，只是那鼻子歪的出奇。
沈欢喜第一眼就瞄准了他腰上的七星剑，就是这个人，盗走了他的剑。还将她约在这里，只是打眼一看，此地并无陷阱，和沈欢喜想的瓮中捉鳖差了点意思。
眼下歪鼻子不住地往门口看，“沈欢喜那丫头怎么还不来？”
负责誊写名牌的老先生抬起头来，“沈家的小少爷，你的名牌登记好了，两日后大会正式开始，莫要迟到。”
“哦。”
“欸？”
沈欢喜不可置信地发出短促的疑问，“沈家小少爷，哪个？”沈家只来了她一个小姑娘啊，哪里来的小少爷。
“江北沈氏后人，沈深。一十七岁。”
名牌上一笔一划，清清楚楚。沈氏族谱上确实查有此人。沈欢喜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沈深？你是沈深！”
沈深被拽的一个趔趄，“是我，这位书呆认得我？”
“我何止认识你，我还要打你呢！”沈欢喜一脚过去，沈深避之不及，哐当砸在墙上，头一歪晕了过去。
他脸上飘飘忽忽落下一层薄纱样的面具，真正的脸全然露出来。像是常年没怎么见过阳光，面白如霜，衬得眉峰青青，微微嘟着嘴，倒是生得可爱细致。
沈氏一族，到了沈欢喜这一辈，成人的捉妖师，除去她，还有个被娇惯的小少爷沈深，自幼体弱多病住在别院，莫说修习法术，连普通的夫子学堂都去不得。
沈欢喜幼时还觉得这个兄长有些可怜，两人相处起来甚至比寻常兄妹还亲热些。
忽而转性子去讨厌沈深，全然是从她发现了沈深的秘密开始的。
沈欢喜十二岁那年，开春的祝酒会上，误惹凶兽，当着众多捉妖氏族的面，她被踩在兽脚下。那日沈深也破天荒出了门，谁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沈深已经将沈欢喜夺回怀中，妖兽全然不会动了。沈欢喜甚至来不及惊讶，也只是一瞬，场中仅剩下她一人，在座的长辈们只觉是她一人击溃妖兽，纷纷称叹，皆言她是个前途无量的女娃娃。沈欢喜的目光越过万人从，望向软榻上掩口轻咳的少年，他轻轻朝她眨眨眼。那时候，沈欢喜才意识到，沈深的体弱多病是假的，他的实力，或许在现场所有人之上。
自那之后，沈欢喜无数次回想起，自己在沈深面前炫耀新学的本事的场面，沈深总挂着不着痕迹地浅笑，怎么想都是在嘲讽她。
往事不可追，一眨眼，讨厌沈深也有三个年头了。
沈欢喜探手去取沈深腰间的七星剑，忽地被他握住了手腕，沈深面上很是惊讶，震惊地张开了嘴，“你偷我的剑，莫非是……我妹……请来的吗？”
沈欢喜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自己还挂着书生的皮囊，遂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向沈深的脑袋，沈深竟然没躲开，直接又晕了过去。
一旁誊写名牌的老先生终于发现了两人的斗殴事实，“你们二位，此地严禁斗殴，否则参赛资格就地取消。打人的那个，你也是来参赛的吗？”
沈欢喜将七星剑背在身后，在老先生前矮身坐下，“替人报名可以么？”
老先生抬抬眉毛，“不必。你是服了异形丹吧，我瞧得出来，你本尊是个小姑娘。报自己的名儿即可。”
事情解决的比想象的快的多，致使沈欢喜总觉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却是想不通。
她迎着碧蓝如洗的天光，走到了万泉洞最繁华的长安街上，叫卖声络绎不绝。可惜沈欢喜穷得很，也没心情去逛，遥遥瞧见人群中一道熟悉的细白侧影，他正在字画摊前询问什么，微微躬身，青莲色的发带垂下勾住了鬓角。
沈欢喜心头一喜，刚想振臂呼喊他的名字，这才意识到还不知道他的名姓。
她不觉加快了步子。谁知还没迈开两步，从天而降一只麻袋，她被几只手拖行着扯了几步，她正欲挣扎，隔着麻袋迎头一棒，直接将她打得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