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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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九重天外神仙语,一叶燃尽天下秋

自古以降,仙山道门一直都是传说中的东西,虽则隔三岔五地便会有什么夜遇神人授金、仙子下凡觅情郎的故事如雨后春笋般冒将出来,可多半不过是些居心叵测之辈的杜撰附会、愚夫愚妇的以讹传讹罢了。

一直到一千五百年前,大宋道成末年一桩劫法场的故事,这仙人道统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在人间现世了一回。

说来也是有趣,这道成皇帝年近四十方才登基大宝,按理说在东宫里苦熬了这许多年,就算当不得开疆拓土的明君,那也好歹该是位成熟稳重的守成之主。

可结果呢?这位道成皇帝守成倒是守成,在位一十二年,除了祭祖太庙便不曾迈出过皇宫朱漆的大门一次,整日里都是由一群江湖术士陪着在后花园里求仙问道、炼丹卜卦,寻那长生不老的秘术。

只是方外上仙若真得了那长生之术又岂会贪恋这皇宫中的锦绣荣华?试遍了各式各样的灵丹妙药,道成皇帝一直到卧床不起也没能从那些大气不敢出一个的呜呜术士身上得到半点关于长生不朽的真材实料,反倒是十数年间泼洒出去无数的金山银海、高官爵禄,到了病入膏肓这才恍然大悟——这一屋子的高人名士连同特意摆放在床边的敛气法阵俱都是些欺君罔上的下作材料。

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这天子一怒自然是天下震动。

十数年的孜孜以求,皇宫内外与这些巫毒术士相关牵连者甚众,便是皇族里也有三位皇子与两位亲王牵扯其中,道成皇帝盛怒之下几近有三千人被押赴菜市口问斩。

史书记载这一日偌大的京畿满城空巷,道成皇帝出动了整座禁卫营,十万大军将小小一座城东菜市口那是围的水泄不通,从天牢到菜市口一路的亭台楼阁、瓦房梁栋上更是挤满了围观的老老少少,有对着那往日里的显贵嬉笑怒骂的,也有对着那些老弱妇孺摇头低叹的。

从日出一直到晌午,这长长的一溜案犯才被念完了生世姓名,验明真身后一个个被按跪在了行刑的高台上,主审的国舅爷光是念叨着“肃静”二字也早就喊破了喉咙,终于等得日行中天,扔出一桶的竹牌,哑着嗓子喊了声“行刑~~”

那干涩的“刑”字一出口,齐刷刷上千柄银亮雪白的大刀便在“嗡嗡”声中被上举到了半空,特意从大军中挑选出来的粗壮莽汉个个一身红衣,长须络腮、凶神恶煞犹如地府恶鬼,眼神一凝,手中长刀便要斩下。

就在此时,一声低沉犹如虎啸般的“咄~~”音横空出世,围观百姓胆大的正伸长着脖子满脸笑意要看那脖颈喷血的盛景,胆小的则是双手捂面只敢在指缝间偷偷张望,此刻虎啸袭来,众人只觉得头脑一晕,数不清有几百还是几千人从那高耸的树上还有那饭庄酒楼的围栏上摔了下来,一时间惊呼无数。还好围观者甚众,落下众人大多摔断了腿脚胳膊,尚无性命之忧,只是凄厉地在人群里呼号。

与哀嚎者相比,那些持刀的刽子手可就凄惨多了,那虎啸就好似吼在他们耳边,登时长刀便僵在半空,一个个全都是眼眶眦裂,一道道细小的血印子顺着鼻侧、耳鬓留下,真正成了从血水里泡过的妖魔鬼怪一般。

国舅爷也没好到哪里去,虎啸来时这勉力坚持了三四个时辰的肥大身躯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到了地上。

“莫非真有神仙降世?”国舅爷被一堆肥肉撑得又细又小的双眼又惊又怕。

“天道苍茫,人仙不属,既信复弃者,与畜生何异?”

一声大道洪音犹如晴天霹雳将满满一座京城里的嘈杂哭喊俱都盖了下去,十几万颗黝黑头颅齐齐抬起,烈日里一位白衣飘飘的仙人凌空当立,将一众的蝼蚁宵小惊得是目瞪口呆。

“仙人出世啦~~”

也不知道是谁吼的第一嗓子,只见烈日当空之下,无数双手臂上举张开继而双手合十,四肢震颤地跪了下去,黑压压的人群便如一泓池水被扔进了一块巨石般惊澜不断、波涛四起。

二十里外被宦官们小心搀扶着从软榻上爬起来的道成皇帝双目圆瞪,一只手直挺挺地伸向远处比皇城角楼还要高上一尺的得道真仙,喉咙里呜咽出声,可偏偏好似有一口浓痰堵在心口,欲语还休。

这一日,道成皇帝驾崩,大宋皇朝登时陷入兵荒马乱之中,而“天道门”也代表着仙家十大门派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了中土三十六州之上。

时光荏苒,转瞬千年,中土历经了宋、夏、秦、周四朝,如今已是李姓大秋王朝,自“天道门”那一声“畜生问”后,原本如梦似幻的修真门派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只是那藏剑山庄、刀魔岭之流终究不过是流传些武功心法的小地,世人都传说真正的长生不老,还得去寻那依旧仙踪飘渺的十大门派。

……

詹州有三宝,巴鱼、镬斗、火林枫。

巴鱼为豚鱼尚未自海中复还之幼苗,熬汤炖煮虽不及豚鱼至鲜极美,肉质爽滑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镬斗乃火锅别称,相传为古时詹州渔民首创,炭火置于炉中,炉上架一铜锅,将兔、羊、牛、鱼肉切成薄片,于沸汤中烫熟,再以酒、酱、椒料沃之,随烫随食、信自朵颐,再会以亲朋好友二三人,谈天说地、好不快哉。

只因詹州人好吃,这两样吃食榜上有名自是不足为奇,那火林枫却是漓阴老城外天赐的一处胜景,千百年里勾动得全天下文人墨客流连忘返。其中最耳熟能详的便是前朝李宏的“火林枫漓阴晚照”,诗云:

“泛舟漓江上,

遥望詹州城。

黄昏炊烟起,

红云满天烽。”

这一片红枫林一路从漓江岸边绵延到高峰绝壁,足足有二百里之遥,故又被人称之为“二百里红枫”。每年晚秋时节、黄昏时分,真个是天上霞光万丈、地上枫似火烧,所谓“一叶燃尽天下火”,向来是文人墨客以景佐酒的必到之处。

现如今漓阴新城最大的码头便坐落在火林枫的对岸,名为“枫林渡口”,虽然没了红枫做映衬,但渡口的生意却丝毫不曾清减。

詹州府的老人家常说,上都宫真仙为自己断了漓阴城的气脉自责,曾为漓阴新城做法,引得附近十万大山灵气,虽然气运什么的凡夫俗子不得亲见,但这二十年里漓阴城风调雨顺,不曾有过一次旱涝天灾却是板上钉钉——真的不能再真了。

如今东南的丝绸纸墨,西北的皮毛木炭,每日里几十几百艘的船只进出,真真是好不热闹。

王年与石伢子便是要在枫林渡口下船,再转马车前往漓阴城,十里路程一两个时辰的光景便能到达徐府。

可还没等船舱里的王年他们收拾齐备,老芋头两个儿子的窃窃私语已经传了进来,

“真真是咄咄怪事,今日这枫林渡口怎的如此人潮汹涌。”

“可不是么,又不是初八庙会,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王年听了心里一动,赶紧拉开布帘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到为何?

原来这枫林渡口平日里货船往来如织,每天因装货卸货泊在岸边的大小船只便不下百艘,长年累月在码头上讨生活的挑夫、拉纤、苦力更不少于五百人。

可现在王年远远望去,不消说那些在各家船上忙进忙出的黑衣人,光是岸上或是负手而立、或是操持着棍棒以作支援的闲散帮手与那围观的百姓便不下千人。

船离码头近了,船上四人看得更加仔细,船家里数不清的家什物件被抛入江中,各种喧哗、怒骂夹杂着妇孺的哭泣声越发响亮。

“腌泼贼~~”

同是水上人,哪家不是沾亲带故的,老芋头并着两个儿子眼见耳闻便是怒气上头,正欲停船靠岸上前寻个道理,却没想到抬头一望,那些黑衣人的袖口上都是缝着一个大大的“徐”字!那岸上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面一面大大的“徐”字秀旗正猎猎作响。

刚刚还骂骂咧咧恨不得将对方祖宗三代都戳着额头敲打的老芋头一下子便吓得连撑篙的力气都没了,

“是徐家的人!这徐家偌大的买卖,平日里根本瞧不上咱们这些水上讨生活的,怎的今日如此打砸?”

“定是出大事了。”

老芋头父子三人正在犹豫盘算,却不想那岸上负责留守的黑衣家丁们早就看他们半天了,这枫林渡口选的就是水面开阔的地方,此刻水上连飞鸟都没有一只,王年他们这艘麻秧子刚进了水道便被人家盯上了。

“那边的,徐家办事,还不快快过来受查!”

“若是迟疑片刻,小心爷爷手里的铁棍!”

两个黑衣家丁一边高声喝骂,一边挥手示意引得更多闲散的前来帮忙,更有人已经跳到了码头的小船上,只要老芋头稍有异动,定然是轻舟急追。

王年重重叹了口气,这多半便是他没料到的变故了,原本还想着能偷偷进府在徐家人之前先把石伢子往仙人处一送,却没想到徐朗徐大管家早早地已经在这里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