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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说文》记载,“大陆曰阜,大阜曰陵。”安陵江水道长约六十里,上游是王家岭所在的安桥镇,下游地势平坦,最高处是一座高约三丈,曲折向南的大土山,人称南陵。两地并作一处,故而合称“安陵”。
安陵江由地得名,下游水势平缓、河曲蜿蜒,只在离王家岭五里外有一处险地名唤“拐子湾”。
拐子湾顾名思义,江水在这里拐了个直角,又兼得此处地势上下分明、左高右低,原本宽泛的河道在此处急剧收窄,水流湍急、怪石嶙峋。
酉时三刻,王年他们所乘的麻秧子便已来到了拐子湾前。
老芋头气沉丹田,四平八马地撑住了船尾的长舵,他那两个儿子每人手持一根长约四丈有余的竹篙,忽而侧立船舷,忽而跃起至船头,借着昏暗的月光左右出击、推戳不缀。
正所谓“篙点崖壁似击剑,首尾呼喝声不绝。”父子三人显是操老了麻秧子、跑惯了这条水道的行家。
眼看着一团六尺高的柱石就挨着船帮不过尺许飘然远去,一手抓着船舱榫头,一手挑着窗帘向外张望,被涌起的浪花溅了一头一脸的王年轻舔着嘴角带着腥气的江水,一颗七窍玲珑心都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儿。
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自打离了詹州府城回到王家岭本就是一场豪赌,不问天色、不由分说地执意夜航更是一场豪赌中的豪赌。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转过头望向对面,却只见石伢子同他一样双手找着两处榫头抓着,身子紧紧贴着舱壁,一双眼睛因为刚哭过不久正泛着血丝,整张小脸都带着瑟缩惧意。
可即便如此,石伢子却始终咬紧了牙关,从头到尾都没喊出过一个“怕”字,直把王年一双原本就脱去了尘翳的长眉细眼看得如同明澈凤目一般。
“石伢子莫慌,等过了这拐子湾我们便安全了。”瞧见石伢子浑不似普通孩童般的上佳表现,喜不自胜的王年连连安慰道。
“嗯~石伢子听年叔的。”石伢子咬着牙答应着。
见石伢子一副勉力支撑的模样,王年心中老怀畅慰,“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只要赌赢了,这詹州府城便不再姓徐了!”这般暗自呐喊的王年咬紧牙关,双腿死死地顶住了座舱的挡板,英俊的脸上尽显狰狞之色。
所幸天道垂青、上仙保佑,他这一路走来都赌对了!
“顺风~大吉~”
虽则上船前王福千叮咛万嘱咐要噤声、低调,可这乌漆抹黑的夜里,能有惊无险、毫发无损地过了安陵江凶名昭昭的拐子湾,老芋头还是忍不住引吭高歌了两声,惊得两侧山林间“扑棱棱”飞起鸟雀无数。
……
詹州府城名“漓阴”,正所谓“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这漓江原本绕着詹州老城东北角一路向东,故而有“漓阴”之称,后来上都宫真仙“一剑斩邪魔”,不但将詹州老城毁了大半,更是把此处的气运都斩得干干净净。
仙人有感于天道违和,出手将上游四十多里外的一座大山夷平,这便有了如今的詹州新府城,虽然已经身处漓江北岸,但因着多年的习惯,当地百姓依旧称之为“漓阴”。
漓阴老城占着水道通达的地利,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城廓墙高,城开六门,高十丈,囤积粮草可供三十万军民支使三年,一贯是中土西南第一雄城。
新城规模虽比老城小了一些,可布置却更为井然,横三竖三六条大街贯穿城池的东西南北,衙门、商户、百姓居所皆是按部就班、分隔有序。
新城东边的聚星街是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商铺林立,终日里唱卖吆喝声不绝。到了晚上,各种酒肆、戏园、春楼将灯笼高高挂起,门前车水马龙、门内人头攒动,一片欢声笑语、丝竹绕梁不断,当真是人间好去处。
詹州占着漓江、汶水的水道便利,往来贩卖丝、锦、桐油的商客络绎不绝,聚星街东边的悦来客栈地方广阔、环境清幽,却是不少大商贩落脚漓阴城的首选。
时近戌时,仍在一楼大堂里用饭的客人已然寥寥,一个头戴乌帻、身着澜衫的中年人正望着门外吃酒,瞧见斜对面那灯火通明的三层高楼外,有三三两两的皂隶衙役在转悠兜风,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说小二,这对过是什么地方?怎地有这么多当差的?”
“客官是头一回来我们漓阴城吧,连醉仙楼都不知道?”正在抹桌子的小二回头一看中年人手指的方向顿时乐了。
“哦~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醉仙楼。”中年人自以为了然地点了点头,“莫非这醉仙楼是州府老爷所设?不然怎地能安排衙役专职净街守门?”
“客官说笑了,州府老爷哪儿开得了这醉仙楼啊。”小二哈哈一笑,三言两语之间竟是将一州父母都不放在眼里。
“客官走南闯北可曾听说过‘金丝红云聚一堂,千金万户分两厢’?”小二卖了个关子道。
“我往来詹州做买卖,这句对联自然是听过的,纯金丝楠木打造的‘九曲十八廊’,一翻身就好似千朵万朵红云花开的‘红云锦鲤’……”说到这儿中年人顿时一愣,继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恍然道,“这对过原来是徐半城的产业?!难怪有这么多的衙役过来撑场面。”
“客官说笑了,徐老爷虽然面子大,但也不至于说天天请这么多的衙役过来站街。”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挂,凑到中年人桌边一脸骄傲地说道,“今儿个是徐老爷做东,为了免费州学的事儿遍请了州里的各位先生大才、各色豪绅员外,州府大老爷特地派了皂隶过来给徐老爷站台的。”
“免费州学?”中年人惊讶道。
“可不是!”店小二挺直了腰杆,仿佛那州学是他上下联动办出来的一般,“只要是年纪二十岁以下,凡我詹州人士,皆可到州学里来读数,每岁有春秋二试,由致仕的严阁老主考,辅以我詹州府各处才学卓著、学富五车的大才为考官,不合格者淘汰回家,合格者进阶升学,笔墨纸砚、藏书典籍、吃食住宿全部免费!”
“当啷~”
两根七寸六分长的筷子砸在了青花瓷盘子上,中年人双目圆瞪,一张大嘴几能塞下一颗鹅蛋。
“全都不要钱?”
“全都不要钱!”店小二看着中年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暗笑,这已是今日被他吓傻的第五位外乡客人了。
……
“来来来~我等敬德宏兄一杯,若无德宏兄振臂高呼、慷慨解囊,我等焉能做成此大事。”
“善!有德宏兄举此义帜,实乃我詹州府千万读书人之福也!当浮一大白!”
今日醉仙楼的的雅乐居里宴开十二席,全詹州最顶尖的人物几乎都到了此处,随着一声声“德宏兄”的祝酒词落下,主席正中位置上,一位鹤发童颜,穿着一身宝蓝底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袍的老者缓缓起身,抬手压了压群情激昂的众人,待的大厅里鸦雀无声了,这才举杯致谢道,“诸位缪赞博愧不敢当,此番州学一事全赖严阁老居中运筹,陈府尊上下打点,还有各位同仁共襄盛举,徐某只不过是尽了些许绵力而已。”
“愚以为,这杯酒该敬严阁老、敬陈府尊,敬咱们大家!”
“诸位,请与徐某一起满饮此杯!”徐博高举酒杯,继而抬袖遮面,二钱玉壶春仰头而尽,待到他翻手亮起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的杯底,霎时间一股子热气从他的小腹一路蹿到喉咙口,原本红润的脸色更是平添上几分酡红。
“善~德宏兄所言甚是!”
“居功不自傲,德宏兄真吾辈楷模也!”
一片呼喝赞叹声中,众人手中的酒杯尽皆见底,接着便是按着地位座次,轮流向着正中的徐博敬酒。
丝竹之声响起,却是久候多时的乐匠吹啦弹唱了起来。
那徐博明明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可这酒量却似是通了海的,来者不拒、把酒言欢,直把那几个尚对他主事有些不服气的清高之辈都给喝服了。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顿酒宴宾主尽欢,直喝到亥时人定,这才曲终人散。
自有家丁将几个没有下人伺候的醉汉扶去厢房歇息,徐博端起一杯参茶,金刀大马地坐在了厅堂首座的太师椅上慢慢啜饮。
一呼一吸之间,一股股热气自他的头顶心蒸腾而起,原本因为饮酒过量而色近酱紫的面皮,须臾之间竟是慢慢恢复成了健康红润的颜色。
“人不见几日了?”一碗参茶喝尽,嘴里轻咬着参茎的徐博闭着眼问道。
“前日午时就不在账房里了,手下人初时也没在意,今日恰巧是存银封库的日子,管账的要他签字画押,找遍了六大街都没找着人,这时候何伯才觉着不对,赶紧来向我报告来着。”心腹的管事捧着托盘,毕恭毕敬地答话道。
“呵呵~李家那小子的事是他经手的,虽然窥不得全貌,但以他的聪明劲儿,八九成应该是猜出来了个大概来。”
“老夫见他年纪轻轻就识大体、知进退,更难得的是肯下苦功夫,这才力排众议抬举他做了一方掌柜,想不到打了一辈子雁,到老了居然被只麻雀给啄了。”徐博把后脑勺靠在椅背的软枕上自嘲地笑道。
“王年啊王年,你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