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杀
他们是一群旅人。大多都去爬高高的名山,领略其奇妙的所在了。只有这四个人没有爬高的游兴,便沿着铺满羊粪和尘土的山路下到深谷荒野里去。
山坡上有一块平平的麦地,麦子刚刚苏醒,露出些许绿意。就是这四个人路经地畔的时候,一个男人发现了脚下地畛上的一个洞穴。察看这洞穴的兽爪痕印和新土,知道里边定有兔子什么的野物。他无所谓地用手中的家伙在洞穴口捅了捅,心想,也许是个空洞,便朝前走了。
当他察觉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时,他的女人已将一只老虎按倒在麦地上,呼唤他来帮忙。看来,女人已给了突然扑出洞穴的老虎一头,而后按住的。也许她是为了身边的小男孩的生命安全,才来了虎胆的。而小男孩却无事似的,站在一边看稀奇。他的女人的举动使他惊异,忙挥起手中的头向老虎头部砸去,却怎么胳膊软软的,没有了一点气力。他想招呼前边走过的老男人过来搭手,那老男人也是那么木木的,像没有发生什么要紧事似的。
他上前去,抓住老虎的爪子,吩咐女人借把刀来,可以杀死它了。刀也来得神奇,说有就有了。
女人说:“这是只狐子。”因为躯体不大,黄色的皮毛很好看。她执刀从她认为的狐子的后腰划开血口子,剔着一块块瘦肉,将骨头撂在一旁。
她的男人却认定它是只小一点的老虎,狐子没有这么莽撞。再说狐子会放很臭的屁,在对待猎手和强敌时使这一手,可以让一条沟都臭气熏天,然后逃之夭夭。怎么不见它使这绝招呢?他按着爪子,爪子还在动,险些要掐入他的肉里。他吩咐女人不要丢了骨头,那是虎骨,是一种名贵药物,可以酿制虎骨酒。
肉从脊梁上剔过,似乎没有什么其他油水了。在女人的刀下,却剜出一串粉丝状的东西来,谁也辨不出它是否可食。
这时,那木讷的老男人才走过来,蛮有经验地说:“尝尝嘛,就知道能吃不能吃。”
女屠夫掐一根嚼嚼,就是粉丝,可以吃的。随后刀向腹部,看那被白膜包裹的黑的团块,想来一定是下水。
老男人说:“别慌,是肝子,要么是肺,有用的。”
女人的男人用手仔细剥去一层白膜,却是一件可以展开的古铜色褥子,上面有绸缎上的精致花斑。想那是肺部的肝部的自然纹饰,却见确是一条褥子,边上还有明显的人工针脚。像是老虎平时的床榻,又像入棺时用的所谓“寿衣”。
兽物已是腹中空空,剩一副皮囊了,却神奇地活着,睁着那双不屈而悲哀的眼睛。
这时候,老男人从血糊糊的皮囊里捡出一双有绣花鞋面的布鞋来,想该是兽之食物。又从中取出一只小鞋,是三几岁孩童穿的,同样绣有花,十分洁净,即递给站在一旁的小男孩看。人们记起了,周围村里曾有个小孩叫狼吃掉的。
“这是只狼。并不是老虎,也不是狐子。”老男人断定说。
那女人的男人就义愤填膺,说狼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东西,即挥起头去砸狼的脑袋。
事要了了,他却记起那张皮毛是好东西,不可以丢掉的。可这时,却见老狼四蹄踏地,正经地站在那儿不动。
女人说:“我给它把皮缝上了,让它活下去吧!”
男人说:“不行,那是后患!”
狼悲哀地望着这四个人,尾巴垂得拖在麦地上。
那老男人便走上前来,将狼按倒,拆去女人缝的针脚,要拾掇那张黄亮的好皮毛了。
女人还了屠刀,无事地站在那儿。小男孩玩弄着那只童鞋,感到很有趣。女人的男人收拾那些肉,骨头也不要了。麦地吸收了血迹,显得干净,爽快。
《作家》198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