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关于苏格拉底式快乐主义的问题
《普罗塔戈拉》的这个部分从认识论的快乐主义出发,去论证不自制的不可能以及美德统一性。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假设,苏格拉底既接受了这些结论,也接受了快乐主义的前提。然而这种假设需要某种辩护;因为某些批评者认为,苏格拉底本人并不接受快乐主义的论题,而是仅仅用它作为一个流行观点,为自己在与多数人的论争中达到目的而提供支持。
这种“从个人偏好出发”(ad hominem)的快乐主义解释依赖于三个主要论证:(1)苏格拉底试图表明,多数人如何承诺快乐主义的观点;他没有论证说它是真的,而仅仅说他们不能避开它。因此我们就不能推断他接受快乐主义。(2)快乐主义的真理对于苏格拉底拒绝不自制及相信美德统一性来说并非必要,而且苏格拉底和柏拉图肯定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3)任何其他的苏格拉底对话都没有肯定快乐主义;的确,快乐主义与其他对话中的伦理学说是不相容的,苏格拉底和柏拉图肯定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第一个论证依赖于一个事实,即苏格拉底试图表明,多数人隐含地接受快乐主义。要假定苏格拉底自己并不接受这个主张,这并不是充分的理由。苏格拉底对这一点的论证真是太常见了:尽管他的对话者最初持有不同意见,但是他们也会承诺某些原则,这些原则要求他们同意苏格拉底。这就是他说服克里同放弃后者最初反对苏格拉底待在监狱里的观点的方式,只要克里同仔细审视他自己所持有的真诚信念的含义(Cri.,49c11—d1)。苏格拉底假设,对话者通过辩驳法所得到的这些结论都是真的。[214]辩驳法的第二人称特点及其诉诸对话者的信念,这些都是苏格拉底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使用的辩驳法所具有的令人信服的特征。[215]在《普罗塔戈拉》与多数人的论争中,没有什么能令其在任何意义上是“从个人偏好出发”的,这使这个论证得以与一般意义上的辩驳论证相区别。[216]
如果我们发现,苏格拉底小心地将快乐主义观点限定在多数人的范围,并且使自己和该观点分离开来,那么我们就有更好的论证来支持一种出于个人偏好的解释;但是我们完全没有发现这一点。事实上,苏格拉底自己提出了快乐主义,针对普罗塔戈拉和多数人最初的反驳,以之作为自己论证美德统一性的第一步(351b3—c6)。只有当他出于自己的目的而声明快乐主义的时候,他才试图表明多数人实际上是同意他的,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217]
为出于个人偏好的阐释所做的第二个论证坚持认为,《普罗塔戈拉》仅仅是要表明,多数人和智者必须接受苏格拉底式的美德学说,因为他们承诺了快乐主义;这些快乐主义的论证并没有(在这种观点看来)为苏格拉底提供接受其学说的理由。[218]这个论证诉诸以下事实,即快乐主义的前提对于一种支持苏格拉底学说的有效论证来说是充分但非必要的;一种非快乐主义的论证可以从苏格拉底的幸福论假设出发以达到这些学说,而不需要诉诸快乐主义。
然而,这个观点并不支持一种出于个人偏好的解释思路,因为并非每一个有效的论证在这个语境中也都是可行的或并非尚在争论的。我们已经看到,对不自制的常识信念构成了对苏格拉底心理幸福论的强反驳。如果苏格拉底要回答这个反驳,他就不能完全把心理的幸福论看成是理所当然的,而必须论证它。快乐主义的论证就是他所提供的全部论证。《普罗塔戈拉》或短篇对话中没有暗示任何其他论证可担当此任。快乐主义的论证完成了苏格拉底需要它完成的任务,只要苏格拉底相信这个理论主张。
因此,对出于个人偏好的阐释所做的前两个论证并不成功。这些反证构成了一个强案例来支持下述主张,即认为苏格拉底接受认识论层面的快乐主义。然而,这个例子也不是结论性的;我们还可以赞同出于个人偏好的阐释,只要我们确信第三个论证。于是我们必须追问,为什么根据苏格拉底对话的伦理学说,快乐主义看起来既可以有吸引力,也可以没有吸引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