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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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孔子其人

孔子生活于春秋末期,早年在鲁国求学和工作;中年周游列国,“推销”自己,宣介其政治理念;晚年讲学和传经布道。司马迁敬仰孔子,“《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史记·孔子世家》)。司马迁还以超越孔子身份的做法为孔子作传,《史记》有《孔子世家》。唐代史学家张守节解释:“孔子无侯伯之位,而称世家者,太史公以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宗于夫子,可谓至圣,故为世家。”(《史记正义》)

从《史记·孔子世家》的记载分析,孔子是春秋时期鲁国人,“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孔子早年贫且贱却好礼,三岁丧父,由寡母颜氏带大,过着清贫的生活;曾经受到权臣季氏门人阳虎的羞辱,“季氏飨士,孔子与往。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孔子由是退”。但是,“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当时就有很大声望,以致鲁国大夫孟釐子在临死前,告诫其嗣懿子,“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吾即没,若必师之”。孔子曾经在鲁国为官从政,最早是管理仓库和负责畜牧的基层官员,“尝为季氏史,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最为重要的是,孔子56岁时在鲁国当过大司寇,兼任代理宰相,而且政绩斐然,“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孔子56岁之后因不满鲁国政治而带领弟子周游列国14年,“推销”自己的政治主张,却屡屡碰壁,郁郁不得志;多次被围,最难的一次是困于陈蔡两国之间,差点丧了性命,孔子自嘲是“累累若丧家之狗”。在当时的隐士看来,孔子不参加农业劳动,也没有用处,“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论语·微子》,本章凡引用《论语》一书,只注篇名)。意思是,子路跟着孔子而落在了后面,碰到一位老人,老人用拐杖挑着锄草的工具负在背上。子路问老人,你见到我老师了吗?老人回答,有四肢却不劳作,眼睛能看到粮食却分辨不出五谷的种类,谁是老师?说完就把拐杖插在田边去锄草了。

孔子一生从事教育和文献整理工作,取得了巨大成就。在教书育人方面,孔子教以诗书礼乐,“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在文献整理方面,“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他最重要的成就是修《诗经》《尚书》《礼记《乐经》,序《周易》,撰《春秋》,“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史记·孔子世家》)

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述而》),其言行主要记载在《论语》一书中。《汉书·艺文志》指出:“《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现存《论语》20篇、492章,其中记录孔子与弟子及时人谈论之语约444章孔门弟子相互谈论之语48章。汉初,《论语》有三个版本:一是鲁人口头传授的《鲁论语》20篇,二是齐人口头传授的《齐论语22篇,三是从孔子住宅夹壁中发现的古文《论语》21篇。西汉末年,张禹以《鲁论语》为根据,与《齐论语》合二为一,得到普遍认同,“诸儒为之语曰:‘欲为《论》,念张文。’由是学者多从张氏,余家寖微”(《汉书·张禹传》)。东汉末年,郑玄以张禹本为基础,参照《齐论语》、古文《论语》而作注,从而形成了流传于今的《论语》。

《论语》是一部语录体著作,也是研究孔子思想最基本的材料。钱穆认为,古代散文可分为两个时期,第一期为“史”的散文,政治性强,以《尚书》《左传》为代表,有的记言,有的记事有的既记言又记事,都是由史官记录下来的官书。第二期为“子的散文,属于思想范围,以《论语》和先秦诸子的著述为代表都是由私家和平民写作。从文体而言,子由史演变而来,“子者史之流变也”。《论语》为早期“子”的散文,全书没有完整的篇章结构,内容也不连贯,各篇各章只有零星记载而已,并非要文章传世。[1]尽管如此,《论语》却是儒家最重要的典籍,而且是与孔子相关的最可信的资料。北宋二程认为:“学者当以《论语》《孟子》为本。《论语》《孟子》既治,则六经可不治而明矣。”(《程氏遗书》)《论语》形成于战国时期,在唐代进入经书行列;宋代更是影响广泛,开国宰相赵普有“半部《论语》治天下”之称;朱熹则将《论语》与《大学》《中庸》《孟子》合称“四书”,并和《诗》《书》《礼》《易》《春秋》一起并称“四书五经”。南宋以后,“四书五经”被封建社会定为科举考试的基本科目和传统知识分子的必读书目。

孔子思想的最高范畴和显著标志是仁的理念,以至于人们把孔子思想简称为仁学。“仁”字的产生比较晚,甲骨文和金文中至今尚未发现仁字,春秋时期得到广泛应用,原义指两个人在一起,表示互相之间都有亲近的愿望。孔子之前,仁的概念没有受到特别重视,一般都与忠、义、信、敏、孝等概念并列,被看作人的德性之一。孔子把仁从其他德性中提炼升华,作为最高的道德原则、标准和境界,赋予新的丰富的内涵。冯友兰指出:“孔子对于中国文化之贡献,即在一开始试将原有的制度,加以理论化,予以理论的根据。”[2]孔子给予原有制度的理论化根据就是仁,围绕仁建构儒家理论体系,全面而系统地阐述了儒家的伦理、政治、人文和教育思想。孔子把仁奉为金科玉律,以仁观照个体生命和社会政治领域,从而对中国历史和传统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一定意义上说,正是因为仁的理念,导致了中西文化发展的差异。中国传统是仁的文化,关注人文领域,充满了伦理道德色彩,而西方传统是智的文化,关注自然领域,洋溢着科学理性精神。仁的理念包括对己和对人两方面内容,对己是克己,加强道德修养,达到仁的境界;对人是爱人,由亲而疏,推而广之,扩而充之,实现泛爱众的目的。克己与爱人相互联系,不可分割,克己是前提,爱人是目的。克己未必爱人,爱人却必须克己,没有克己,就不可能爱人。因此,爱人是仁的本质规定,集中体现了孔子的人文关怀、人道主义和人性光辉。孔子自己是爱人的典范,他尊重生命,维护人的尊严,“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乡党》)

一般认为,孔子是圣人,其形象必定威仪,非常严肃、不苟言笑。细读《论语》,我们却获得了一个可敬可爱可亲可近的孔子形象。好学,这是我们从《论语》中看到的孔子的第一个形象。“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公冶长》)孔子十分看重好学的品格,他不承认自己是圣人仁者和君子,却始终强调自己好学,把学习看作一件快乐的事情,《论语》开篇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孔子的好学是废寝忘食。有人向弟子打听孔子的情况,弟子没有回答,尤其是没有回答孔子的好学精神,孔子很不满意,“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述而》)孔子的好学是谦虚谨慎不耻下问。弟子问卫国的孔文子为什么被谥以“文”呢?孔子回答:“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公冶长》)孔子自己就是不耻下问的榜样,《论语》中有两处说到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孔子的好学是学而不厌、永不满足,“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述而》)意思是,默默地将学到的东西记在心里,学习从不满足,教育他人从不厌倦,这些事情我都做到了。孔子的好学是终身学习、至死方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为政》),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孔子希望“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述而》)。据《论衡》记载,孔子在临死前还读了半天时间的书,作者王充不禁赞叹道“圣人之好学也,且死不休。”

谦虚,这是我们从《论语》中看到的孔子的第二个形象。具体表现在承认与不承认的自我评价之中。在承认方面,孔子承认自己无知,“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子罕》)。由这段话可见,孔子既不认为自己是生而知之,又说明自己的知识是学来的,是穷根究底问来的。孔子承认自己是学而知之,而不是生而知之,“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述而》)孔子承认自己不如弟子,对于弟子,尤其是颜回,孔子多次给予表扬。他表扬颜回安贫乐道,“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雍也》)表扬颜回积极进取,“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子罕》)孔子承认错误也不含糊,闻过则喜。《论语·述而》记载,陈国司寇问,鲁昭公懂礼吗?孔子回答,懂礼。孔子出去后,司寇向弟子巫马期作了个揖说,我听说君子不包庇人,君子也会包庇人吗?鲁君从吴国娶了一个夫人,是同姓,称为吴孟子。这样的君主懂礼,还有谁不懂礼呢?巫马期把这些话转告给孔子,孔子听说后马上承认自己的过错,“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在不承认方面,君子、圣人和仁者在孔子那里都是褒义的概念,也是他心向往之的人格理想。尽管弟子们都把孔子当作君子、圣人和仁者对待,而孔子从来不予承认。孔子明确地说,君子具有仁、知、勇的品格,“我无能焉”。关于圣人与仁者,“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述而》)曾子曾经评说老师的谦虚,“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泰伯》)。意思是,有能力而向没有能力的人请教,知识丰富却向知识贫乏的人请教,有像没有一样,充实像空虚一样,受到别人侵犯而不去计较。这是多么谦虚的形象,难怪孔子自己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学而》)

性情中人,这是我们从《论语》中看到的孔子的第三个形象。《论语》告诉我们,孔子是人不是神,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并不是不形于色,有时甚至率性而为。孔子会诅咒发誓。“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雍也》)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她把持朝政,性情淫荡,名声不好。意思是,有一次孔子会见南子,子路很不高兴。孔子就对天发誓说,如果我有什么不对的行为,请天厌弃我,请天厌弃我!孔子会开玩笑。《论语·阳货》记载:孔子到武城听到弹琴唱诗的声音。他微笑着说,杀鸡哪里用得着宰牛的刀。弟子子游不解地说,从前我听老师说过,做官的学了礼乐之道就会爱护百姓,百姓学了礼乐之道就易于管理。这时孔子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合适,便回答说:“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意思是,言偃的话是对的,我刚才的话只是开玩笑。孔子会骂人。樊迟想学习种庄稼和蔬菜,孔子骂他是小人,“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子路》)孔子骂宰予是朽木和粪土,“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公冶长》)孔子会动感情。“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孔子还说颜渊之死,这是老天要我的命呀,老天要我的命呀,“噫!天丧予!天丧予!”(《先进》)一个老师对待学生的感情是如此率性和真挚,不能不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