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小姑娘路易丝

2002年上半年我在英国爱默生（Emerson）学院学习华德福教育，3月我们有四周的实习时间，我向学院提出要去小学各年级听课，从一年级直到八年级。我想看看随着学生年龄的增长，华德福学校是怎样安排课程和教学的。

距离爱默生学院最近的小学是麦克荷（Michael Hall）学校，这是英国历史最悠久的一所华德福学校，已经有80余年的历史。得知我的请求后，虽然是破天荒第一次遇到，学校也同意了，只是让我自己去和每个年级的主课老师联系。因此，每到休息时间，我总在教员休息室四处寻找第二天我准备去听课的老师，几乎每位老师都很痛快：“没问题，欢迎你来。”

在四个星期的听课过程中，有一个女孩给我印象最深。她叫路易丝，是四年级一班的学生。那天她坐在最后一排，离我很近，穿件绛紫色的衣服，白净的脸上有淡淡的雀斑。维丝特莱克（Westlake）老师让学生们一起背诵绕口令、儿歌，以此练习语言的发音、节奏和语感。学生们的声音嘹亮，发音纯正，听起来美妙极了。小个子路易丝的声音尤其抑扬顿挫，嗓子放得很开，背得非常投入，能感觉到她对诗歌的喜爱超过了别的孩子。

维丝特莱克老师安排了三周的时间让学生们做关于动物的课题，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做课题。每位学生选一种动物，写出该种动物的生活环境、食物、天敌、习性等，研究这种动物与人类的关系，最后创作关于这种动物的一首诗或一个故事。课题报告要求每页配上一幅动物的图画。听课当天学生们分小组继续做课题，老师一组一组检查、指导。这已是课题进行的最后一周，学生们已经把课题报告写在了草稿纸上，经老师检查后才正式抄到作业本上。我发现个别学生注意力不够集中，常和周围同学聊天，半个小时才抄了几行句子。老师顾了这个组，就顾不了那个组。

而路易丝却始终非常专注。她似乎有绘画天分，我看见她拿着蜡笔在本子上画线涂色，一会儿工夫，一只栩栩如生的百灵鸟便跃然而出。下一页上，一棵大树的树杈上静卧着一个鸟窝，里面有几只小雏鸟。她还帮助同桌画猴子的眼睛，经她一画，猴子变得活灵活现。她的画从构图到色彩搭配，怎么看都恰到好处，既体现了自由的创作，又能看出曾经奠定的绘画基础。我被路易丝深深吸引住了。我不禁想到：怎样既能教学生一定的绘画技巧，又能保护孩子天性中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上数学课，维丝特莱克老师检查学生背诵12、13、14的倍数口诀的情况，挨个请学生站起来背其中一个数的倍数口诀。叫到路易丝时，老师要她背14的倍数，她说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背不出14的倍数，但能背出15的倍数。老师没有勉强她，说：“那你就背15的倍数吧。”结果即使是15的倍数，她背起来也显得比别的孩子吃力，常常停顿。计算时，路易丝连四位数除以12都不会做。我看得出，这不是班级第一次学习四位数除以12，但她看着题目不知如何进行。我试着为她讲解，比如48、96除以12，启发她计算12的多少倍数是48。她从12开始背，12、24、36、48，同时扳着指头算，1倍、2倍，3倍，4倍。“是4倍！”“对了！在算式上把4写到哪里？”“……”“应该写在这里。然后把48写在下面……”我能感觉绘画时充满天分的路易丝在数学方面比较迟钝，学起来很困难，班上大部分学生做题都比她快。但老师既不表扬谁，也不批评谁，当堂改作业，做错的当场改正。华德福学校小学阶段取消考试，也就不存在对学习成绩的评价。

虽然路易丝数学很差，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她。她动作敏捷，面带笑容，性格开朗，自信、快乐，无忧无虑，有一种女孩子的优雅气质。老师说她的母亲是法国人。在她的身上，我觉察不到一丝一毫因数学带来的阴影。

我突发奇想：如果路易丝是一位中国孩子，在中国的某个学校上学，她会怎么样呢？画画好有什么用，朗读好有什么用？她的数学这么差，考试肯定不及格。即使语文成绩不错，但数学成绩不行，老师仍然会认为她是个差生或落后生。同学会看不起她，功课居下游的人在班级没有地位。她的父母肯定接受不了女儿数学成绩差的现实，会不停地批评她、埋怨她：“你究竟是怎么学的？脑子这么笨，数学总是不及格，你尽给我们丢脸。”“你看看，小悦、琴琴、东东，哪个孩子的功课不比你好？你为什么就不如他们？”“喜欢画画有什么用？上重点学校、重点班，参加中考，和你的画画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浪费时间！”到了周末，父母要么会给她请家教，或送她上补习班，或将她关在家里学习数学。路易丝会怎么样呢？她会整日闷闷不乐，脸上失去灿烂的笑容，灰心丧气，走起路来小心翼翼，眼睛变得茫然，再也见不到往日的光泽。

下课了，我从遐想中醒过来，路易丝早已蹦蹦跳跳去户外玩耍去了。谢天谢地，她是在英国的华德福学校上学。我相信，快乐的童年会为她的一生奠定健康的基础。但中国还有许许多多像路易丝这样的孩子，他们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