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桎梏
月亮高悬时，我才轻轻打开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温馨的衣物芬香袋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母亲早已经睡着了，带着磨牙的坏习惯，听见那刺耳的吱吱声，我不由得微微叹气。
熟练的换鞋过后，轻手轻脚的走进卧室，将她的嘴唇带着牙齿轻轻掰开。
她的虎牙也被她这恶习磨得跟臼齿一般，我不由得开始怀疑，母亲啃苹果时，会不会留下完整的牙印？
想到这，我的肚子被自己这荒谬的想法，笑得抽了一下，母亲却也被这声微乎其微的轻笑，吵得迷迷糊糊醒来。
她半撑起身时坐起的那半头银发，我一时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本色，我将被子拉上去给她盖好，轻声哄着她继续睡，就像她小时候哄我睡觉一样。
她却不吃我这一套，扒拉着我的手背，轻声唤着：“冰儿啊？回来了？饭菜在冰箱...”
她还想继续说，我却是先一步将她推回到床上，她也困得不行，所以又再次睡着了。
看来，她小时候哄我睡觉的方法，并不适合用在她自己身上。
看着她又沉沉睡去，我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一来是害怕她醒了，不知道又该怎么折腾；二来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跟她好好开口交谈。
无奈的看向床上的母亲，最后却也只是垂下了眸，像来时候的那般，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走到厨房，先吸引我的是素白色餐桌上孤零零盛开的栀子花。
（南方）那是夏季公园门口或者市场里常常卖的，独属于夏季才有的花，常常是花苞的状态售卖。
我走进来看，看到几朵已经盛开了，很白，像是那日去看的梅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心里这样想着。
伸手去抚摸时，沁人心脾的味道安抚着我杂乱的情绪，那有些花瓣也早已经萎得黄了些。
之后呢？断了根的枝丫，等花绽放于一时，之后等待的只有无尽的枯萎和丢弃吧。
我不由得有些同情，同时也共情了一些。我也只是被一时的需求，等到了我没用的那天，也会被遗弃，像那枝丫一样。
我放下了试图继续抚摸花瓣的手。转身去打开冰箱，看着那精心做好的饭菜，却是提不开一点胃口，“糖油混合物”，我嘀咕着。
伸手拿了瓶冰水灌下，冰水刺激着胃粘膜，才察觉到原来肚子里已经空空了。
舀了碗饭，盖上了些许的菜，丢进微波炉里，直到他变得贴近人体温度时，才开始大快朵颐的吃起来。
吃的时候，却不由得想起那蛋白质饮料的味道，一股香精味，带着我钻进那童真的小时候，那只有我自己的小时候。
在这有大鱼大肉的年代，我也逐渐丢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心里空落落。
吃完，将碗丢进水池里清洗，热水让冰冷的眼镜片上起了一层雾气，整个世界又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大致的轮廓。
我舞动着双手，眼前的模糊开始晃动起来。
像是小时候，小卖部卖的“照相机”里迷糊的小短片，终于，这场滑稽的闹剧，在我的脚指姆撞到桌角就停下来了。
缓了半天，才又爬起来，去厕所洗漱。
抬头望向镜子，看着这口健康的牙齿，心里暗自庆幸以前听信大人的：“早晚不刷牙，牙齿要被虫吃掉的笑话”的谣言，才能让现在的牙齿依旧如此白暂。
简单洗漱过后，才倒向床上，陷进柔软的棉被里，接受着棉花的拥抱。
今天可真是一波三折！我这样心里暗自想着。
本以为今天发生的事情，都会是让自己变得更狼狈的事，却没想到，接受之后的转机，却是让人大跌眼镜的结果。
我双手交叉抱着头，不由得暗自感慨：我小时候也喜欢在草地上这么摆姿势，看起来就跟电影里，完成了任务的超级大英雄一样。
说着就臭屁的摸了摸头发，脑海里已经幻想了无数个自己变得很厉害的场景，身体也逐渐放松，被拉入了梦境。
这一夜，因为睡眠时间短，一醒来就忘记了所做的梦是什么。
看着还有几分钟才会响的闹钟，多睡和立刻起床这两个想法瞬间就在我脑海里沸腾起来。
别人说，提前比闹钟响了起床这种事，真的很幸运，我却不那么觉得。
这个时候醒了，不敢继续睡下去，怕睡过了头；却又不想早点爬起来，因为多余的时间，也就只能焦虑着无所事事的等待了。
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还是无奈的爬起身，我不敢去赌，赌我不会睡过头，所以也只能平静的接受着时间在指尖流逝。
闹钟终于响了，伸手去摸索那手机，关掉早起的闹钟，才慢吞吞的起床穿鞋，窗外的日月交叠着，月亮像是太阳的影子。
我短暂的失了魂，差点又被这副景象吸引过去，懊恼的拍了拍脑袋，不由得厌恶这该死的分神，到底是什么时候缠上我的。
洗漱穿戴过后，正准备拿起公文包，脚步被母亲拦下。
“哎呀，今儿个周末！你这孩子，上班上昏头了是不是？！”她连忙拿过我的公文包，将我往回推。
我踉跄着往后退，推到家里的门槛内。
她拍了拍我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将我的外套扒拉下来，挂上。
我站在一旁，仿佛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银河，即使她的手紧紧捏着我，我却依旧像是处于虚无。
我才恍惚记起来，昨天是周五，正当我准备放松一下，去瘫在沙发上时，母亲的一番话将我扯了出来。
“小冰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吧，我听隔壁王大妈介绍，有个小姑娘，那可年轻了，人还貌美...”
我其实早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便只是冷静的回了一句：“妈，我想在家睡觉。”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人家姑娘这么好，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你看看你这不争气的样！”
说着，她想揪我耳朵的时候，我却将腰杆挺得笔直，她摸不到，才停住了手。随即下达了命令一样的指令。
“下午三点，蒲垓大饭店，手机尾号8081，我已经预定好了位置，也跟那小姑娘约定好了，你看看是穿那套西装庄重点去，还是穿那套休闲服，显得比较好接触一点...”
她边说边往我的卧室里走，在衣柜里将好几套衣服丢在床上，给我挑选整理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实在烦的不行，转身进了厕所里，捧了一手的冷水浇在自己脸上，当作无能的泄愤。
转身出了厕所以后，就被母亲扯着去换了衣服，一套又一套，衣架子此时具象化了。
我无感的看着这一切，有时候也在猜想这场故事的主角到底是谁，但我一定不会将自己代入，倒像是个局外人，审视着这一切。
直到打扮得不知道已经是多少套了，母亲才精疲力尽的停手，将其中换上的那套衣服再次喊我换上。
换好之后，我站在她面前，她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将我的头发梳成了一个标准的大背头，滑稽得像«赌神»里的周星驰，害得我在照镜子的时候，莫名抽笑了一下。
她捏着我肩头的衣服，满意的提了提，认为这番打扮一定能入那小姑娘的脸，笑容在她嘴边扬了又扬，最后将我催促般的赶出了家门。
我刚踏出门不久，手机的电话铃声就像索命的厉鬼般缠绕着我，笨拙的摸出裤兜里的手机，接听，传来的是刚刚母亲的声音。
“你到哪了？”她催命般的喊着。
“刚刚出门，准备一会坐公交车或者地铁...”
“你说说你，怎么不用脑筋想事情？你这样，人家女孩怎么愿意跟你？”母亲不耐烦的唠叨着。
我真想将领带一扯，就跑去公园椅子上睡觉去了，可最终还是无奈叹气，问着：“那我该怎么去？”
“去把车开起去，天天都保养，车哪里会不坏的？”我甚至能想象起母亲现在轻佻的眼神。
“上个月才坏，刚修好就开？”我语气有些迟疑。
“叫你开就开，话哪来的这么多？”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尖锐，像是夜里捕食的猫。
我抿嘴，却不知道拒绝的话该怎么说。
为了别人眼里的体面，去买了一辆平日里都不怎么开的车，我甚至只想买辆小电驴，上上班就算了，除此之外，我真想不到买其他更有性价比的交通工具。
还是抬脚走向了地下车库，拿出车钥匙，开启那辆限时出现的车，将手放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方向盘，拉开手刹，转动方向盘，踩下油门，往前走。
路上的风光很好，层层叠叠的云，像是梵高的星空，看着这副景象，就能衍生出很多很多的想法，构成一本精彩的故事册。
我放松下来，感慨了下这美好的风光，然后继续向前行驶。
我一直都坚信，人一定是被使命牵引着走的，现在我应该，只是短暂的迷离路而已。
终于到了蒲垓大饭店，这里的人很少，基本都是晚上的时候人多，所以我将车停在了门口，向划线的大爷喊了一声。
下了车，像来时那般的仪容，进了店，华丽的装修和萨克斯的音乐充斥着整个餐厅，一股不明不白的高级感油然而生。
我显得局促许多，即使我也穿着体面的衣裳，却也是极其不适应这样高级的场景，像是商务会谈般的场所，要是我在这想好好吃一顿的话，估计得去餐厅后厨里。
去服务台报了8081，服务员熟练的将我引到了一位女士的旁边，没想到母亲叫我早点来，对方却是早来了，跟想象里的对不上，还真是挺意外的。
她微微皱眉看向你，打量着我的脸，随后又抿了抿嘴，像个海豚，我这样想着。
我僵硬的脸上扯出微笑，耸耸肩尽量显得轻松一些，她那尖锐的下巴趾高气昂的，像是要在我的脸上撅出一个窟窿。
对方好像并不建议我的“迟到”，脚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暗示我坐下。
坐下之后，服务员询问是否上菜，我与她同频的点了点头，服务员才接受指令的退下。
屁股刚一接触凳子，对面的人却是立即开口了，带着迫不及待的温柔语气。
“车子看起来挺不错，是你的吗？”她装作不在意的往我停车的地方扫过，手指却在卷着头发。
“是的。”我轻声回答，却在研究桌上被消毒包装的碗筷，弄得跟个一次性的一样。
“有房吗？落得是不是你的名？”她将头转过来，目光又盯向我，让我联想到，纪录片里动物世界里花豹盯目标的样子。
“有，但名是我妈的...”我还想说什么，她的一声微乎其微的轻啧将我的话噎回了喉咙管里。
“你是想，跟了你之后还要接着处理婆媳关系吗？我不喜欢处理这些问题，之后你得跟你妈沟通下，叫她少管这些，老人家还是不要操心太多比较好。”她抬起水杯，轻抿一口的样子不像是在喝水。
我感到诡异，她的语气，什么时候变成下达命令的语气了？
我也跟着敷衍点了点头，正准备也跟着喝水的时候，她又抛问题过来了。
“干什么的？工资怎么样？能养活一家子人吗？”这次她的目光又盯向我的鞋面，眼神像是吐信子的水蛇，再人身上游来游去。
“上班族，工资能养活我和一台车。”我不太清楚她到底想问我些什么。
“我是说工资是多少？”她眉心悄悄皱起，很不满意我的回答。
“一万。”我觉着她根本不是来跟我认识的，像是在挑简历，所以我的回答也不太想搭理她。
“是交完社保后的吗？年终奖之类的有没有加在里面？”她好像一下就兴奋起来了，眼里好像都带着钻石反射的光。
“没有，一个月交完社保的纯薪水。”我边点头边喝了口茶，果然，好苦。
“我们可以先交往试着看看。”她的眼尾带上了笑意，高跟鞋尖也往我的裤角晃了晃。
“先吃饭吧，等了很久饿了吧。”我将脚收回来，那股厌恶也被隐藏得很好。
看着服务员上完的菜饭，这色香诱人的没事，我没忍住咽了下哈喇子。
可真到了吃饭的时候，夹住那块小小的牛肉小方，扑面而来的却先是装饰用的薄荷香味，嚼下去不出意外的爆汁，最后因为份量少让人不得还想来一块。
最后我心底也忍不住吐槽这高级的餐具和上层人士必备的萨克斯音乐，像是在超市里与大客户谈重要合同。
我忍不住的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却发现她将那块指姆大小的嫩牛五方，切成了不均匀的四块，慢慢放在嘴里优雅的咀嚼着。
我心底叫苦，忍不住的开始怀恋小餐馆和家里的饭店，看着这压根吃不满足的饭菜，我投降般的叹了口气。
“你呢？”我垂眸看着那精美的摆盘，假装漫不经心的开口。
“我吗？”她有些诡异的抬头看向我。
我点点头，并不清楚她这份疑惑从何而来。
她的嘴角却是扬起，露处一个我认为是讥讽的笑：“跟你在一起，我还得上班是吗？”
我脑子懵懵的看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废话。
“我年轻啊，长的也不差，要是要我当家庭主妇，勉强也能接受，不过你得雇个保姆，生了小孩也得找人来带。”她的勺子搅弄着奶油蘑菇汤，并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
“你想说什么？”我这才终于抬起头，满脑子雾水的盯着她手里的勺子看。
“男人赚钱给女朋友花，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再说了，恋爱和结婚期间我也得跟小姐妹逛逛街吧，我负责貌美如花，你负责赚钱养家，这难道不合理吗？”她说这话时，手指撩拨起发尾，长发如瀑的晃动，像极了我见过的马儿的鬓边。
“我想，我们应该先认识，才开始讨论下一步。”我垂眸盯着自己那碗飘着白沫的奶油蘑菇汤，不由得觉得有几分恶心。
她的手一下伸前，抓住了我的袖子，脸上的笑不像是对着喜欢的人露出的。
“可以先婚后爱啊，你婆婆肯定也急着抱小孩了吧？小孩得在年轻的时候生，不然年龄越大，精子质量越不好，我可以先去你家跟你婆婆熟悉....”
我被她扯着袖子般自言自语，完全听不清她后面到底在嘀咕个什么劲，只是她说得越多，脸上堆起的笑容也就越多了。
我终于明白一个问题：她绝对有病。
我礼貌微笑着将她的手扒拉下来，随即起身去阳台打了电话，母亲爆炸般的声音一下就袭击过来。
“咋样？她对你满意不？你把我给你的那些话术对她说了没有？”母亲期待的语气透过手机传来，我恍惚的看到她因为激动，不由得握紧的拳头。
“那些话术我没用。还有，她想先结婚，还想跟你熟悉。”我不带感情的像留言机一般的说出，眼神却一直盯着远处楼顶上那圆盘的大时钟。
“那就赶紧的带回来看看啊，你这条件，那小姑娘居然都愿意嫁你，真是老天有眼啊哈哈哈。”母亲的喜悦声一下传了过来，却影响不到我，我只感觉到毛骨悚然。
“再说吧，我跟她都还不熟。”我语气里的冷漠都已经到了明说的时候了，这时候的母亲确实被所谓的喜悦冲破了头。
“哎呦，快带我家的未来儿媳回来，我可得好好看看！”母亲激动的语气一直不停的传来。
后来，我将手机丢在桌面上，任由里面模糊不清的声音陆续传来，我也不愿去听他。
自己则趴在栏杆上，看着那陆续亮起的台灯和如模型玩具般流动的汽车，像是我小时候自己拼凑起来的世界。
终于，电话终于挂断了。
那股烦躁也随着电话的挂断被隔离在外，我放松的叹了口气，继续看向楼下人流涌动的街道，突然也想变成其中的一员。
我当然不能忘记我是来干什么的，随后又拉开玻璃门走了进去，她坐下我才稍微看清了一些她。
头发特地梳成了高颅顶的样子，塌塌的鼻梁显得整个人更加可爱，招风耳像是电影里的小精灵，睫毛不灵不灵的舞动，好可爱。
这是我唯一对她觉得好的一点印象。
我将椅子拉开坐下，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肉，不由得疑惑她真的吃过了吗，还是她是传说中的小鸟胃？
“我妈很想见你，你们不是之前就见过面了吗？”我拿起那有着华丽花雕的小刀，插向那肉块，往嘴里送。
在肉块进我嘴里前，我却被一段爆笑打断了，放下小刀，却发现对面的人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我满脸疑惑的看向她，她精心做好的美甲轻轻捂着嘴，一手再轻轻捂着肚子，笑得模样显得很雅观，反而不像是真心的笑了。
“你怎么，这样吃东西啊哈哈哈，难道不会切到你自己的嘴吗哈哈哈”她眯起含着泪光的眼睛，头也微微往下埋。
我却是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这样看着她，我认为很奇怪的模样。
她笑够了，又将头扬起，露处那段天鹅颈，随即轻轻抹了抹眼角那不存在的泪花。
“你真是，哪有人这样吃西餐的啊。”说着，她就伸手过来。
我急忙将餐具放下，我并不想与她有太多的接触，毕竟她的一举一动，倒是都显得奇奇怪怪的。
她在我的餐盘里，将那块本就已经很小的牛肉条，伴随着瓷器与金属的碰撞声，又切成了四块。
当她将那小小的一块用叉子叉起时，手就顺势举起，将那肉块递到我嘴边，我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随即又看到她皱起的眉头和抿起的嘴。
“谢谢了，放下吧，我自己吃，谢谢。”我摆了摆手，嘴上又挂上那职业笑容。
她放下餐具的声音有些大，让那清脆的瓷器声响动了一会，弄得我都有些不知所措。
是不耐烦吗？还是因为我的半天不想参与她的交流而烦我了？我心想着，焦虑再一次爆发，手指不安的扣着我指甲边缘的老茧。
等我再次抬头看她时，她也只是认真盯着手机，不停的滑动着，我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