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玄牝
老妇人缓缓抬起枯瘦的手,不是指向钟镇,而是指向他身后瘫倒的李强,指向那枚掉落在地、布满锈迹的青铜摆件,最后,指向了楚玄自己心脏的位置。
她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带着某种玄奥的轨迹。
然后,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同砂纸磨过枯木,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楚玄混乱的心湖:
“眼能窥暗,心藏九伐。孩子,你看到的不是病,是世界的痂。你压着的不是疯,是刑天的火。”
她的目光落在钟镇微微颤抖的手上,仿佛能看到刚才那股扭曲空间、凝固拳头的恐怖力量残留的痕迹。
“这漏风漏雨的世界,需要能堵窟窿的楔子。这满地的污秽,需要能清垃圾的扫帚。”
老妇人向前一步,走出了阴影,浑浊黄玉手杖轻轻顿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跟我走吧。去一个…能让你这双眼睛,看得更清楚的地方。也让你这双手,砸该砸的东西。”
她顿了顿,深井般的眼眸直视着钟镇惊疑不定的眼睛,说出了那个从此将改变他命运的名字:
“玄牝之门,在等你。”
钟镇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玄牝之门?那是什么地方?楔子?扫帚?
他看向地上昏迷的李强,又看向老妇人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的眼睛。
十几年的孤独和压抑,在这一刻化为一种冰冷的决绝。世界是暗的,他早已知道。现在,似乎有人指给他一条路,一条或许能真正堵住那些窟窿、砸碎那些污秽的路。
即使那路的尽头,可能是更深的黑暗。
他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撑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围栏,艰难地、缓慢地站直了身体。
校服后背在围栏上蹭满了灰白的印子,被冷汗浸透的地方一片冰凉。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阴影中的老妇人。
每一步都踩在悬浮的尘埃里,留下模糊的脚印,走向一个未知的、沉重的未来。
老妇人浑浊黄玉手杖顶端的微光,似乎在他靠近时,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丝。
天台的风卷着城市尘埃的腥气,吹在钟镇汗湿的后颈,激起一阵寒栗。
李强瘫在地上抽搐的身体,像一袋被掏空的垃圾。
那些无形的、冰冷的“视线”并未因老妇人的出现而退去,反而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更加粘稠地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
老妇人浑浊黄玉手杖顿地的余音还在水泥地上回荡。
钟镇撑着冰冷粗糙的围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玄牝之门?
这名字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古旧感,像从尘封的墓穴里挖出来的青铜器。
他没有问那是什么地方。问了又能如何?十几年窥视“暗痂”的孤独,早已磨掉了他对正常答案的期待。这老妇人的出现,她那句“世界的痂”和“刑天的火”,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精准地捅开了他锁死多年的秘密。
除了跟她走,他似乎别无选择。或者说,他内心深处那点被压抑得近乎熄灭的、想要“砸碎”什么的暴戾火苗,被这钥匙擦出了一点火星。
沉默,就是他唯一的回答。他松开抓着围栏的手,校服后背蹭上的灰白印子如同某种屈辱的烙印。
一步,一步,走向阴影中的老妇人。脚下悬浮的尘埃在扭曲的光线下漂浮不定,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老妇人深井般的眼眸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
她转身,将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下摆微动,拄着那根暗沉沉的手杖,步履沉稳地走下通往教学楼的楼梯。
钟镇落后一步,跟在她身后。楼梯间昏暗的光线里,脚步声单调地回响。
一路无话。
穿行在放学后渐渐喧闹起来的校园,学生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
钟镇习惯性地垂着眼睑,避开那些只有他能看到的、附着在墙角阴影或某些同学后颈上的、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铁锈腐朽味的暗影。
他能感觉到,身边的老妇人步履从容,对那些“暗痂”视若无睹,或者说,是彻底的无视。她浑浊的黄玉手杖偶尔轻轻点地,杖头玉石内部那点微弱的星云光晕流转,每当此时,钟镇便觉得那些缠绕过来的、冰冷的“视线”似乎被无形地推开了一些,如同水滴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蒸发。
走出校门,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老妇人没有走向公交站,也没有招手叫车,而是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堆放着垃圾桶和废弃建材的小巷。巷子深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尿臊味和某种劣质消毒水的气息。
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裤、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正佝偻着背,在巷子尽头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卷帘门前,费力地整理着几口蒙尘的、歪歪扭扭的旧棺材板。
老头听见脚步声,抬起头。他的脸如同风干的橘子皮,布满深刻的皱纹,一双眼浑浊发黄,眼白里爬满血丝。
看到老妇人,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麻木的恭敬,微微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嗯嗯”声,便又低下头去,继续摆弄他的棺材板。
老妇人脚步未停,径直走到那扇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前。
她没有掏钥匙,只是将手中那根暗沉沉的手杖抬起,杖头镶嵌的浑浊黄玉,轻轻抵在了卷帘门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同样锈蚀严重的圆形凹痕上。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作用于骨骼深处的低鸣响起。黄玉内部那点星云般的光点骤然加速旋转,散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微光。
微光顺着杖身流淌而下,渗入卷帘门上的锈迹。那些暗红的铁锈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迅速褪去颜色,露出下方光滑冰冷的金属质地。
圆形凹痕处,复杂的、非机械结构的纹路次第亮起,如同某种沉睡的古老符箓被唤醒。
“咔哒…隆隆隆…”
沉重的、带着金属摩擦涩响的声音响起。
锈迹斑斑的卷帘门,竟无声地向上升起,露出后面并非想象中的棺材铺内景,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深邃的通道。
通道的墙壁和地面,都是由一种打磨光滑的、呈现出冰冷青灰色的石材砌成,表面蚀刻着繁复而陌生的几何纹路,散发着淡淡的、如同雨后青石般的凉气。
通道顶端,镶嵌着间隔均匀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圆形灯盏,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干燥、带着金属和臭氧混合气息的空气,从通道内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小巷里那股污浊的尿臊味和消毒水味。
老妇人收回手杖,黄玉的光晕黯淡下去。
她侧过身,深井般的眼眸看向钟镇,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钟镇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棺材铺下的神秘通道?
这比任何恐怖电影的场景都更超乎想象。他看着那向下延伸的、冰冷而规整的石阶,看着墙壁上那些无声流淌着古老气息的纹路,最后,目光落在通道入口处的地面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几片指甲盖大小、暗红色的东西,像是某种生物的干涸鳞片,边缘锐利,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却让他无比熟悉的铁锈腥味。
是“痂”。世界的“痂”。
他深吸了一口通道内冰冷的空气,那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洁净感,仿佛能洗涤肺腑中积压多年的城市尘埃和腐臭。
他不再犹豫,抬脚踏上了那冰冷的青灰色石阶。脚步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清晰回荡。
老妇人紧随其后。当她踏入通道,身后的卷帘门再次发出沉闷的隆隆声,缓缓落下,将小巷的喧嚣和阳光彻底隔绝在外。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瞬间,通道内壁上的几何纹路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如同某种确认完成的信号。
通道很长,盘旋向下。只有两人单调的脚步声和钟镇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石壁冰凉,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气息。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难以想象其规模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
穹顶极高,如同倒扣的碗,由无数块巨大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芒的弧形板材拼接而成,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下方,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城市”。
银灰色的、流线型的建筑如同巨大的金属菌菇,错落有致地分布着。
纵横交错的空中廊桥连接着不同的区域,一些穿着统一制式深灰色服装的人影在廊桥上快速移动,步伐矫健而无声。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被透明力场笼罩的场地,里面似乎正在进行着什么训练,有沉闷的撞击声和能量爆发的闪光传来。
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臭氧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如同古旧兵器库般的铁锈和油脂混合的气息。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天空,却自有一种冰冷而高效的秩序感。与地面上那个“暗”的世界,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