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宋小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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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晚生献丑了!

陈大一用谦逊的语气,说着强势的话,看似很得罪人。

实则话粗理不糙。

一首《如梦令》,断绝了所有人收陈大一为门生的道路。

你都写不出这样的小令来,凭什么当他的恩师。

他今后若是继续惊艳天下,你会被世人讽刺是个捡落地桃子的趋名附利小人,若他成了王安石笔下的方仲永,那你就是教导无方,贻误佳人。

在学术界和教育界的名声更臭。

当今大宋,在文学上有资格收陈大一为门生的不多,陈大一暂时能想起来的,只有六个半。

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张载、周敦颐、柳永六人。

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自不必多说。

张载便是“北宋五子”中的“张子”,是“关学”思想的开宗祖师,最著名便是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其思想高度,并不输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不过张载现在还年轻。

周敦颐,亦是北宋五子之一,是“濂”学思想的开山祖师,教出了理学宗师“二程”,他自然也是有资格的。

柳永乃是婉约词派的宗师,有资格。

还有半个是梅尧臣。

但这些人并不在建宁,最近的范仲淹在杭州。

果然。

在座诸人面面相觑。

其实今日午宴,一方面大家想和陈大一聊聊《如梦令》的蹊跷之处,再者,便是阮洛沅和赵凉雏想收陈大一为门生。

结果直接被堵死了。

但陈大一说的在理,你指摘不了他半分不是。

甚至还得感谢他拯救你了一生的名声。

阮洛沅和赵凉雏对视一眼,皆心有余悸,还好还好……

一生清名差点毁于一旦。

阮洛沅抚着长髯,眼中闪过几分感慨,看陈大一的眼神,如赏璞玉,“我等有自知之明,如今建宁,敢收你为门生的,仅有——”

看向吴京。

吴京闻言朗声大笑,“阮教授说笑了,家兄远在他乡。”

除了真正扬名天下的大儒,能收陈大一为门生的,只有如大兄吴育那般的仕途高官有资格——这与学识无关。

是政治因素。

赵凉雏饮酒后抹了一把额头密汗,想收门生的想法荡然无存,便只剩下好奇了,“老朽颇为好奇,还望陈家大郎释疑。”

陈大一急忙道:“晨莲先生请说。”

赵凉雏便道:“《如梦令》之用词,以及其意境,颇具闺中之气,陈家大郎乃是堂堂七尺男儿,实不映衬也,不知你过往文风,是否也是如此?”

众人立即看向陈大一。

和赵凉雏一样,所有人都有这般疑惑。

尤其吴京和吴知问。

他俩知道章恽的春补答卷就是陈大一所写,建宁军州庠刊印后,他们买回来看过,和《如梦令》文风相去甚远。

陈大一陷入沉吟,这不好解释啊。

索性以退为进,道:“只是世人不了解晚生而已,实则晚生涉猎的文风颇为广泛,可幽怨小令,也可豪迈壮词。”

先提前打好伏笔,免得以后还要解释。

众人如听天方夜谭。

大凡读书人,都会根据自己的学识和才情,精攻最适合自己的文风,比如梅尧臣,他的诗词作品,文风就全是淡泊之气。

没人能做到百家兼长,如果说有……

也有一个。

如今已扬名天下的蜀中眉山的苏氏小郎君,他就可以驾驭多种文风。

难道我建宁军也要出一个可媲美苏氏小郎君的天骄了?

吴京笑着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小郎君可否让我等见识一下。”

不是我们不信你啊……

实在是很难相信啊。

陈大一略一思忖,“为求稳妥,晚生这些日子夙兴夜寐,为谷雨文会准备了几首小词,有婉约之风,也有豪迈之气,《如梦令》便是婉约之风,但请容在下有所保留。”

开玩笑嘞。

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相信秀里吴氏的门风和人品,但对赵凉雏、阮洛沅和濮剑三人,可不敢放心,这世间有太多的沽名钓誉之辈了。

吴京知道陈大一的顾虑是什么。

他在蒲城多年,深知阮洛沅这三位雅士的品行。

笑着明示道:“小郎君但说无妨。”

陈大一闻言便不再执意,毕竟谁的人品都可以不信,唯独吴京不可负,他让自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大宋的谦谦君子。

笑道:“那晚生便献丑了。”

有些东西你还是要解释一下的,吴京大概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一个大男人词风闺怨,确实不合常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白衣卿相和南唐后主。

今后若是有人拿此做文章,说自己抄袭,甚至搞点骚操作,伪造一些人证物证,真能够把《如梦令》抢了去。

须得防患于未然。

沉吟半响,脑海里迅速翻书。

庭院里,一尾锦鲤跃出水面。

留下圈圈涟漪。

角落里乐师的古筝声,行云流水,从蜿蜒灵动转为激昂澎湃,扣人心弦。

陈大一缓缓的道:“晚生还有几阙小令,皆是婉约词风,不提也罢,亦写了一阙《卜算子·自嘲》以自娱,今日献丑,贻笑大方了。”

略一停顿,朗声念道:“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有所保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虽然今日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但若自己再抛出一首传世之作,鬼知道会给在场众人带来什么震撼,又会引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永远不要低估了人心的黑暗。

所以拿出了一首后世的作品。

《遥远的救世主》中,丁元英的一首词。

诸人陷入沉寂。

片刻后,吴京以食指敲打着桌面,打破了沉默,“某大胆评之,以为有几处待商榷之处:‘偶做前堂客’中‘做’字按《广韵》属去声暮韵,不妥,宜平而用仄;‘醉舞经阁半卷书’的连续四仄声稍显拗口;‘海斗量福祸’中‘福’字属入声屋韵,此处与前后仄声字形成三连仄,亦是不妥。”

非常诚意的点评。

其实这首小令韵脚完美,能挑剔的也就平仄。

吴京作为前辈,也愿意提点陈大一,沉吟着道:“可将‘做’改为‘为’,‘福祸’调为‘祸福’。但此类不拘平仄的抒怀之作,大宋开国以来,文人多有意破格为之,这阙《卜算子·自嘲》已极具疏狂气韵!”

众人纷纷点头。

吴京的点评很到位,毕竟是庆历二年的进士,肚子里有点文墨。

这首词是略有瑕疵。

但在写作和意境上,很是精妙。

说是自嘲,实则嘲讽的是蒲城章氏。

词中“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以反讽笔法,讽刺章氏有眼高手低、知行割裂的文人通病,暗合庄子“夏虫不可语冰”的道家哲思。

“后山人”被迫扮演“前堂客”,是身份错位。

暗指陈大一当下的困境。

展现了理想与现实的撕裂,呼应了陈大一当下进退失据的困境,结尾“怒指乾坤错”则从自嘲转向抗争,暗藏对世道不公的批判。

词是好词。

就是锋芒毕露,太得罪蒲城章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