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帝将崩于沙丘
方任欣喜,向李斯恭敬作揖,随下人往房间去。
李斯望向方任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李斯不自觉的弹着手中的竹简,叫来了刚刚的内府长吏。
“刚刚那个人来的时候什么态度,怎么来的?”
老人缓缓回道:“刚刚那位先生来的时候好像是走路来的。什么也没说就要见您,经允后走的也是侧门。”
“侧门?”
“是的,他径直跟老奴走了侧门。”
“下去吧。”李斯语气中泛着些许寒意。老人不敢多嘴,慌忙离开。
李斯的手指抚过案几上的水渍,七国疆域图已蒸发大半,唯余咸阳与颍水两处水痕顽固地洇在木纹里。李斯盯着桌上的水痕喃喃道:“鬼谷子之弟子,行事作风怎如此不着礼法?”
他想到了张仪。是张仪师从鬼谷子,精通纵横之道,游说六国,为国掠地千里。如此之人在秦王甚至李斯面前也显的毕恭毕敬,礼数严谨。而不似方任此般放任。还有他那身首异着装,刚刚李斯被方任的语震住了,直到现在回味才想起。
“为什么?这个年轻人……”
方任此刻全然不知李斯内心的斗争,他躺在地上简单铺的草席上,内心思考着如何见到秦王。
而与方任房间内的寂静不同,书房内的李斯仍不安的踱着步子,他看向墙上的一幅字匾下定了决心。
“黑冰卫”李斯突然对着虚空轻唤。
梁上悄无声息落下三个黑影,为首者面覆青铜面具,一袭黑衣。这是秦王亲赐的秘谍,专司六国要员监视。
“查清此人三日前行踪。”李斯看向客房的方向“尤其是他与楚国项氏可有书信往来。另外……”
李斯话略滞,“就先这样吧。”
咸阳宫内。秦王政正对着竹简出神,一旁的青铜灯台上烛光跳动,应和着这位年轻的王内心的烦躁。
李斯跪坐在嬴政的不远处,嬴政望着跳动的灯花,思索着李斯方才说的话。
“大王,半个时辰前有个自称方任的年轻人找我,据他所言,他是鬼谷子弟子且说出项燕筹军之事,还有....张仪使楚的秘辛……这人身衣着十分怪异,既非我秦地顺服饰也有别于其它六国。他还说……说……要让秦国凌架于诸侯之上,成为不朽的王朝!”
秦王缓缓吐出一口气,此时大殿内的烛光也为之摇曳。
“你所言可属实?你可知晓欺君的后果!”
“是的,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嬴政的脸色再次阴沉下去几分,“叫他过来,本王要亲自见见他。”
李斯应声,匆忙走出大殿。一颗绚烂的流星划过寂静的夜空。传说人才陨落时,便有流星坠地。不过,此时李斯无心欣赏这罕见一幕。
李斯府内。
“什么!秦王要见我?”方任满脸惊愕的看向前来通报的内府长吏。“竟然这么快。”
“快,给我身衣服。”慌忙换上一身布衣,方任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此时方住除了激动还有一丝担忧。
史书上对这始皇帝的评价可谓良莠不齐,有人说他暴虐无度、喜怒无常,也有人说他礼贤下士、尊师重道;有人说他一统六国统一政策功在千秋,也有人说他焚书坑儒是为千古罪人。
方任再次陷入沉思面对这样一位在日后横扫六国,雄霸天下的君王,他的内心依旧忐忑不安。
马车的颠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车轮与青石板的碾压声,马车驶入咸阳宫。
嬴政高坐于王座之上,俯看着脚下缓缓走来的方任。此时他威严,庄重,在烛光映衬下俨然成为一位君临天下的千古一帝。
嬴政看方任,其看向方任的目光带着浓浓的审视的意味。
方任跪拜,行礼。始皇缓缓开口道:“李客卿向说了先生的事,寡人对先生甚是赏识。只是先生可否真和李斯所言,寡人尚不明焉。”
赢政的话已经说的很明了了,方任面对的是有史以来第一位一统中国的始皇帝的审判!
方任迎上始皇的目光,缓缓开口:“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之地……廷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西汉贾谊的《过秦论》,在方任学生时代可谓折磨他日久,此时此刻恰用于此。
此时始皇眼神凝重,刚刚方任所说分明就是历代秦国国王所要学习的历史。直到听到方任后文。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
方任清朗的诵声响彻章台殿。当他说到“执敲扑而鞭笞天下“时,青铜灯台上的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将嬴政半张脸映得忽明忽暗。
“一派胡言!”
玉璧相击般的清响乍起,却是嬴政霍然起身时腰间宝剑撞上王座。始皇挥舞起的衣袖带起劲风,案头竹简片刻散落一地。
“先生口中的始皇,可是在说寡人?”
方任伏在地上的手掌渗出冷汗。此刻嬴政尚未称帝,《过秦论》里“始皇”的称谓无异于僭越。
当他抬头,看见嬴政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动。
“十年之内,大王当履至尊而制六合,然......”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李斯发白的脸色,“然帝将崩于沙丘。”
“铮”的一声,秦王剑出鞘三寸。李斯慌忙跪伏:“此等狂悖之徒......“
“让他说!”嬴政暴喝响彻大殿,声音冷得像骊山冬雪。
李斯此时的内心无比恐惧,他深知这位年轻的君王手段何等残暴。李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无礼年轻人竟口出狂言。
“完了……”李斯内心只浮现这两个字。
方任望着近在咫尺的剑锋,突然想起史书记载的“王负剑”。这个距离,正是当年荆轲图穷匕见时......
“大王可知为何六世余烈,独在今日?”
方任强压恐惧,手指蘸着冷汗在地上划出六道水痕,“商君变法强其骨,张仪连横通其脉,范雎远交铸其魂。然真要成就帝业……”
嬴政浑身抖动,非因恐惧而战栗,因愤怒而颤抖。嬴政内心深处的渴望在这一刻被方任说出。这位年轻的君王第一次有被一个人看透的感觉。来自灵魂深处对权力的渴求冲击着他的大脑,但他的理智让他强行保持冷静。
嬴政紧握剑柄的手此时已沁出冷汗。丈长宝剑已缓缓转向身后,准备好随时拔剑砍向这个口出狂言的狂悖之人。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不介意用任何的方式抹杀掉一切变数。
此时此刻,在嬴政眼中,方任无疑是一颗失控的炸弹。嬴政不知这枚炸弹会成为他攻灭六国的利器,亦或……炸向自己。
他蘸着冷汗的手指突然点在韩国疆域:“南阳铁山。”又滑向邯郸:“赵国马场。”最后重重戳进楚地:“云梦铜矿。”
这三处便是《六国密档》中所写,秦国重点攻伐之地,要害之所在。
李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三个地点,正是昨日廷议时他与尉缭、王翦密谈的攻伐顺序。此刻这个布衣青年所言,竟与黑冰台呈上的《六国要害考》分毫不差。
方任看向秦王,缓缓起身,在李斯惊愕的注视下缓缓靠近嬴政,用一种近乎蛊惑的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在下可助大王一统寰宇。是时也,大王将会是千古一帝,比肩三皇,功过五帝。”
嬴政忽然收剑入鞘,缓缓坐下“寡人有些疲累了。先生请先在宫中歇息吧。传诏,赐先生一方宫殿暂住。”
夜色中的咸阳宫阙宛如巨兽蛰伏。方任回头望去,只见章台殿的烛光彻夜未熄。而在他看不见的暗处,三支黑冰台密探正分别奔向韩、赵、楚……
“恭喜宿主朝廷影响力提升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