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剖心棋局
子夜时分,裴府主屋。
药炉沸腾的水汽在雕花窗棂上凝成细密的霜花,将月光筛成支离破碎的银屑。
沈知意拧干浸了雪水的帕子,第五次擦过裴琰滚烫的额头。
铜盆里的冰块早已化尽,水面浮着几片干枯的艾叶,像极了他们这段婚姻。
……看似完整,内里早已腐朽。
“嗯…“裴琰在昏迷中突然绷紧身躯,锦被下的肌肉线条如弓弦般隆起。
他白日里为替她挡箭浸了寒潭,此刻青白唇瓣不断开合,吐出零碎的字句:“……阿昭…快走…石桥……“
哐当——
帕子掉进药碗,溅起的褐色药汁在袖口绽开点点梅花。
沈知意却浑然不觉,她死死盯着裴琰颈侧。
……随着高烧泛红的皮肤下,竟渐渐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如同有人用金粉在他血脉里作画。
那纹路蜿蜒至锁骨处,赫然形成个“沈“字篆纹。
“这是...“她指尖发颤,险些碰翻烛台。
“沈家血誓。“年过七旬的老医正颤抖着收回银针,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以骨为契,以血为盟。老朽行医四十载,只在...“
他忽然噤声,瞥了眼窗外晃动的树影,“...只在已故的沈小将军身上见过。“
烛火爆了个灯花,炸开的火星落在裴琰裸露的胸膛上。
沈知意急忙去拂,却见那处皮肤早已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
最触目惊心的是心口处一道箭疤——与三年前兄长战死时中的那箭位置分毫不差。
“棋盘...第三格...“裴琰突然抓住她手腕,烧得干裂的唇间溢出血丝,将素白中衣染得斑驳。
他另一只手痉挛般抓着枕畔,沈知意这才发现枕下压着张象牙棋谱。当她颤抖着掀开第三格暗槽时,一粒黑曜石棋子滚落掌心,冰凉的触感直刺心底。
...是兄长从不离身的那颗。
寅时的书房浸在靛蓝色晨雾里,沈知意赤足踩过满地散落的兵书。
她方才碰落的《孙子兵法》批注本摊开在地,泛黄书页间密密麻麻的朱批里,突然跃出几行截然不同的娟秀小字:
“辰时三刻,沈氏蹙眉饮药,嫌苦。已命人备蜜饯。“
“午时,沈氏对西府海棠发呆半刻,想是念兄。移栽之事当缓。“
“昨夜悬剑,她翻身七次,醒时眼角有泪。未敢拭。“
最新一页还沾着未干的墨渍,力透纸背的字迹几乎将纸张划破:
“今日涉险,当诛己。“
指尖抚过那个洇开的墨点,恍惚看见裴琰写下这句话时颤抖的手。
砚台旁搁着把解腕尖刀,刀刃残留着新鲜的血迹。
沈知意突然想起今晨为他换药时,发现他左臂又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别看...“
沙哑的声音惊得她猛然回头。
裴琰不知何时醒了,正扶着门框剧烈喘息。
冷汗顺着他锋利的下颌线滴落,将青石板洇出深色痕迹。
他单薄的中衣被冷汗浸透,隐约露出腰间缠绕的染血绷带。
“...脏。“他伸手想夺那本书,却因动作太急咳出大口鲜血。
沈知意下意识去扶,被他冰凉的手指激得心头一颤。
他们一直相敬如“冰“,此刻掌心相贴的温度却烫得惊人。
戌时,东宫夜宴。
满殿烛火将鎏金柱照得晃眼。
太子将金樽重重搁在沉香木案上,杯底与案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既然裴夫人坚称清白。“他指尖轻敲案面,镶着红宝石的护甲在烛火下泛着血光,“验一验守宫砂又何妨?“
满座哗然中,沈知意感觉袖中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
裴琰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如碎玉投冰,惊得殿角乐师拨错了弦。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个锦囊,玄色缎面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
正是他们大婚时沈知意随手扔在妆台上的那个。
“殿下要的守宫砂。“染血的素绢被拍在酒案上,边缘处还留着被火燎过的焦痕。
沈知意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大婚夜她划破指尖滴血盟誓的那块。
当时她亲眼看见裴琰将它扔进了喜烛的火焰中。
太子脸色骤变,镶玉的护甲在案面刮出刺耳声响。
裴琰却恍若未觉,当着众人将血绢按在酒案上:“够红么?“
说话时,他状似无意地从自己袖口抹过,沈知意这才发现那里有道新鲜的伤口,鲜血正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
滴答。
血珠坠入琉璃盏的刹那,太子突然暴起掀案!
鎏金酒器砸在地上发出巨响,碎瓷如箭矢般四散飞溅。
裴琰护着她急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描金屏风上。
他唇瓣擦过她耳垂时,送来的却是最冷静的耳语:“东南角,青鸾灯。“
沈知意余光瞥见那盏青铜鸾鸟灯,鸟喙处正对着的砖缝里,隐约透出丝竹管弦声。
是通往教坊司的密道。
三年前兄长醉酒坠湖那晚,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教坊司后巷。
当太子亲卫的刀光劈面而来时,裴琰突然将她推向屏风后的阴影。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沈知意看见他反手拔出藏在玉带中的软剑,剑锋映出颈侧那个正在发烫的“沈“字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