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2章 杀完还得装失忆
镜湖的晨雾散得彻底,水面碎金般的波光刺得苏璃眯起眼。
她望着陆寒蹲在岸边洗手的背影,喉间的问题滚了又滚,终于在他抬头时脱口而出:“你刚才……是不是控制不了自己?”
陆寒的手在水中顿住,指缝间未冲净的血渍被水流卷成细小的红丝,顺着指节蜿蜒而下。
他抬头时,晨光恰好落在眼底,那汪深潭似的黑竟比平日更清澈,像是刚被暴雨洗过的深林。
“只是太累了。”
他声音沙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礁石上的青苔。
“记不太清了。”
苏璃的目光落在他左手背。
那里有道极浅的剑痕,像被细针挑开的线,可她分明记得,在剑气穿透刀疤男咽喉的刹那,这道伤就已经愈合。
当时陆寒的剑气里裹着金纹,像活物般舔过伤口,连血珠都没来得及渗出来。
“寒哥。”
她向前一步,腰间的玉佩突然发烫,那是燕北塞给她的半块玉,此刻正隔着布料灼着皮肤。
“你的手……”
“被礁石划的。”
陆寒迅速收回手,转身时袖摆扫过水面,惊起一串银亮的水珠。
“归墟里的石头太利。”
他弯腰捡起丢在岸边的外衣,动作刻意放得很慢,慢到苏璃能看见他后颈的青筋随着吞咽动作一跳一跳。
远处传来酒坛碰撞的闷响。
燕北不知何时踱到两人身后,酒气混着湖水的腥气扑过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酒坛,浑浊的眼珠在陆寒脸上转了两圈,突然伸手拍了拍陆寒的肩。
那力道重得像块磨盘,压得陆寒踉跄半步。
“归墟之力一旦觉醒,就无法回头。”
他压低声音,酒气喷在陆寒耳侧。
“你最好尽快找到真正的主人。”
陆寒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方才在归墟深处,那道突然窜入识海的剑意,像把烧红的剑刃,逼得他几乎要咬碎后槽牙才能不吼出声。
可燕北的话更烫,烫得他后背沁出冷汗——真正的主人?
难道那道癫狂的剑意,并非他自己的?
“燕前辈?”
苏璃皱眉唤了一声。
燕北却已松开手,拎着酒坛往林子深处走,佝偻的背影在树影里忽明忽暗,只留一句“该走的走,该留的留”飘过来,惊得林子里的鸟扑棱棱乱飞。
陆寒望着燕北消失的方向,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道剑意还在蛰伏,像条被踩了尾巴的蛇,正吐着信子在经脉里游走。
方才装失忆时,他分明听见苏璃心跳漏了一拍,看见她眼底的担忧像团化不开的雾。
他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可能随时会变成连剑都控制不住的怪物。
夜幕降临时,苏璃独自坐在湖边。
晚风卷着水草的腥气拂过她的脸,她无意识地捏碎手里的草叶,碎绿汁儿沾了满手。
水面倒映着月亮,像块被揉皱的银箔,她盯着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那眉眼陌生得很。
从前她总想着要把仇人一个个剜心剖骨,可今天才知道,那些刀疤、那些眼神,都是秦昭照着当年的凶手刻的。
“如果仇人不是仇人……”
她轻声呢喃,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
“那我的仇恨又算什么?”
远处传来虫鸣,一声接一声,像极了小时候她蹲在药园里听的夜响。
那时母亲总说,虫鸣是大地在说晚安,可现在她只觉得吵。
腰间的玉佩又开始发烫,她摸出来对着月光看,半块玉上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阵法的残片。
“苏姑娘。”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把玉掉进湖里。
转身时,月光正落在来者脸上。
是雾影婆婆,白发间插着的骨簪泛着幽光,脸上的鳞片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她手里捏着枚铜钱,铜锈味儿混着她身上的草药香。
“小友可知,这世间最毒的不是仇,是执念?”
陆寒沿着湖边散步时,听见了那声“苏姑娘”。
他放慢脚步,看见雾影婆婆的身影在月光里忽远忽近,像是团随时会散的雾。
等他走近些,正看见婆婆将铜钱塞进苏璃手里,而苏璃抬头时,眼角竟沾着水光。
“陆小友。”
雾影婆婆突然转头看向他,浑浊的眼珠里映着月光。
“明晚子时,镜湖中心。”
她说完便转身往林子里走,银发被风卷起,像团散不开的雪。
陆寒盯着她的背影,发现她脚边落着枚铜钱,在月光下泛着幽黄的光。
正是方才她递给苏璃的那枚。
月光在铜钱上流转出幽黄光晕,陆寒蹲下身时,指腹刚触到那枚铜锈斑驳的钱币,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凉意。
“这枚,才是归墟之钥。”
雾影婆婆的声音像片被风揉碎的棉絮,擦着他耳后掠过。
陆寒猛然抬头,正撞进那双覆着鳞片的眼睛里。
她不知何时已绕到他身侧,白发间的骨簪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连衣角都没带起半分风。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上湖边的老柳树。
铜钱被婆婆枯瘦的手指捏着,指节处的鳞甲刮过他掌心,像片带刺的叶子。
“归墟之钥?”
他喉咙发紧,先前在归墟深处被剑意灼烧的痛感突然涌上来。
“您说过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留的是你,走的是答案。”
雾影婆婆松开手,铜钱“叮”地落在他掌心,温度比方才那枚更烫,像块刚从炉子里夹出的铁。
她后退两步,影子融进水边的芦苇丛。
“它会引你找到真正的主人,也会让你看清——”
她的尾音突然被风卷走,再抬眼时,原处只剩晃动的芦苇,连脚印都没留下。
陆寒握紧铜钱,指缝间渗出细汗。
他转头看向苏璃的方向。
她还坐在湖边,月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银。
方才雾影婆婆说“执念最毒”时她眼角的水光突然浮现在他眼前,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走过去。
有些事,他得先理清楚。
幽冥宗密室的烛火被风掀起一角,映得秦昭脸上的刀疤忽明忽暗。
他指尖划过羊皮地图上的红点,那是玄天宗三位内门长老的巡山路线。
“陆寒的剑意觉醒得比预期快。”
他低笑一声,将一枚刻着“煞”字的木牌按在玄天宗山门的位置。
“上次归墟失控,他杀了七个刀疤脸——那些人可都是照着当年灭他满门的凶手刻的。”
跪在阴影里的黑衣弟子身子一震:“尊主是说……”
“他以为自己杀的是无关紧要的喽啰。”
秦昭抽出腰间的乌鞘剑,剑锋挑起弟子下巴。
“可等他发现,那些人的命牌都在我这里,每死一个,他的双手就多沾一层血债——”
他突然收剑入鞘,金属摩擦声像道惊雷。
“到时候玄天宗要清理门户,他就只能往我这边逃。”
弟子额头沁出冷汗:“那苏璃……”
“药王谷的弃徒?”
秦昭扯了扯嘴角。
“她查得越清楚,就越会发现当年灭门案里,有半条线索拴在陆寒身上。”
他转身看向密室中央的血池,暗红液体翻涌着,倒映出他扭曲的笑。
“等他们互相猜忌……”
他的声音沉进血池的气泡里。
“整个修真界都会为他们的‘背叛’狂欢。”
陆寒是被冷汗浸透的。
他梦见自己站在焦黑的废墟上,脚下是层层叠叠的尸体,血水流成暗红的河,漫过他的靴底。
风里飘着焦肉和血锈的味道,比归墟里的腥气更重十倍。
有个声音在他识海里炸响,像块烧红的铁烙进脑子:“这一世,你不能再失败。”
他想喊,喉咙却被血糊住;想跑,双腿陷进尸堆里动弹不得。
远处有个身影逆光而立,腰间悬着柄断剑,剑身上的金纹和他体内的剑意一模一样。
“你是谁?”
他终于喊出声,声音却像是从别人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到底是谁?”
那身影突然举起断剑,剑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他正躺在帐篷里,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滴进颈窝。
月光从帐篷缝隙漏进来,照见他攥紧的右手。
那枚归墟之钥还在掌心里,铜锈蹭得掌心一片青灰。
“寒哥?”
苏璃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带着点没睡稳的沙哑。
陆寒迅速擦了擦脸,掀开帐篷帘。
她抱着床薄被站在外面,发梢还沾着夜露。
“我搭了两个帐篷,你那个漏风。”
她别过脸去,把被子往他怀里一塞。
“芦苇荡的风大……”
夜风突然卷着芦苇叶的沙沙声涌过来,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陆寒望着她耳尖的红,忽然想起方才梦境里的血河。
他伸手接过被子,指尖触到她手背时,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月光落进芦苇荡深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株在风里摇晃的芦苇。
“睡吧。”
他说,声音比夜风还轻。
苏璃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发间的玉坠在月光下闪了闪。
陆寒望着她的背影,又摸了摸掌心里的铜钱。
远处芦苇荡深处传来水鸟扑棱翅膀的声音,混着风穿过芦苇秆的呜咽,像首没头没尾的歌谣,飘进即将破晓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