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火柴

红烧肉的味道太真实了。

我坐在1999年的餐桌前，盯着碗里油亮的肉块，汤汁表面浮着的葱花随着电风扇的转动微微震颤。阿姨——或者说，这个扮演我阿姨的女人——哼着《相约九八》，用筷子敲了敲我的碗边。

“发什么呆？快吃，待会儿还要看跨年晚会呢。”

她的指甲在灯光下泛着不正常的金属光泽。

我低头扒饭，余光扫向客厅角落——那台本该报废的三洋收音机，此刻崭新得像是刚拆封，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绿光。

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是被人精心搭建的布景。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我借口上厕所锁进卫生间，掏出来看到屏幕上跳动着一条新消息：

「别相信她的红烧肉。——阿强（1999）」

消息在读取后0.5秒自动删除，就像从未存在过。

我掀开卫生间窗帘的一条缝。

楼下，穿平台制服的阿强正靠在电动车旁抽烟，烟雾在夕阳里呈现出诡异的蓝色。后座上的小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机，屏幕里雪花噪点间或闪过2050年管理局的监控画面。

阿强突然抬头，精准地看向我的窗口。他咧嘴一笑，牙齿上的LED屏闪过一行字：

「22:00垃圾站见」

然后他骑上车扬长而去，车载音响大声播放着：“千年等一回~“

身后传来敲门声。

“小北？”阿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没事吧？”

我按下冲水键掩饰：“没事！”

转身时，镜子里我的倒影慢了半拍才跟上动作，右眼隐约泛着机械义的蓝光。

22点的垃圾站堆满腐烂菜叶和煤灰。阿强蹲在阴影里摆弄一台便携式CRT显示器，屏幕光照亮他后颈的条形码——现在能看清了，是「48」的变体，边缘带着烧灼痕迹。

“你迟了三分半钟。”他头也不抬，“她给你下药了？”

“谁？”

“你'阿姨'。”他冷笑，“那锅肉里掺了记忆抑制剂，专对付觉醒者。“

显示器突然跳出一段监控录像：2050年的管理局实验室，成排培养舱里漂浮着穿红色毛衣的女人，每个舱体标签都是「母体复制品-1999」。

“时间管理局的经典把戏。”阿强敲敲显示器，“用温馨回忆麻痹你，方便植入虚假记忆。”

他从外卖箱里掏出一罐可乐递给我，罐身上用马克笔画着歪扭的钟楼简笔画，第四根立柱被特意圈出。

“喝掉，能中和抑制剂。”

我拉开拉环，液体是诡异的蓝紫色，尝起来像电解液混着跳跳糖。

“小芸呢？”

阿强表情突然凝固。他调出另一段录像：管理局的量子牢房里，穿灰色工作服的小芸被机械臂固定，锁骨显示屏正被强行接入主控系统。

“她自愿当诱饵。”阿强声音发紧，“为了给我们争取36小时。”

我们溜进巷子深处的废旧电器铺。阿强从一堆显像管电视机里精准挑出某台“熊猫牌”，插电后屏幕亮起雪花噪点。

“每台电视都是管理局的监控器，”他边说边调整天线，“但也是我们的通讯工具。”

屏幕突然跳出台标——「时空管理局内部频道」——画面里的小芸被捆在手术椅上，锁骨显示屏正被改写成控制终端。她的嘴唇开合，电视机喇叭传出断续的电子音：

“锚点...第四柱...不是实体...密码是...”

信号突然被切断，取而代之的是段广告：

“全新记忆清洗服务！让您的时空之旅无忧无虑！管理局认证，安全无痛！”

阿强一拳砸向电视机，显像管炸出电火花。

“密码？什么密码？”我揉着太阳穴，机械义眼因信号干扰不断跳帧。

“三位一体锚点的启动密码。”阿强从兜里掏出半盒火柴，“上次循环里，小芸把它藏在了...”

铺子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透过门缝，我看见三个穿管理局制服的人正在挨家搜查，他们戴着红袖章，但袖章上绣的是「时空纠察」。

领队的人抬头，路灯照亮他的脸——

是二十年后的我自己。

“从后门走！”阿强拽着我冲进电器铺后院。

我们翻墙时，退休版的“我”已经踹开前门。他的机械义眼扫过房间，瞬间锁定我们翻越的围墙。

“林小北！”他的声音像坏掉的复读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破坏什么！”

我趴在墙头，看见他举起量子切割刀——刀锋却不是朝向我们，而是狠狠刺入自己的左臂。

鲜血喷溅的瞬间，整条巷子的时间流速突然变慢。落叶悬停在半空，邻居家炒菜的滋啦声拉长成怪异的低频噪音。

“他在强行降维！”阿强把我推下墙头，“跑！去钟楼！”

我们跌进一堆白菜帮子里。抬头时，退休版的“我”已经站在墙头，左臂伤口里伸出无数光纤般的红色触须，正贪婪地吸收周围的时间粒子。

“没用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你们永远理解不了，无限循环才是唯一的仁慈。”

阿强突然笑了。

“是吗？”他擦燃火柴，火光照亮他后颈的烙印——

数字「48」正在融化成「49」。

“那这次，咱们就试试看地狱的滋味。”

火柴落地，火焰窜起三米高的蓝色火墙，将退休版的“我”暂时阻隔在外。

阿强拽着我冲向巷子尽头：“记住，密码藏在第一次循环的...”

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话。

蓝色火墙在身后渐渐熄灭，我和阿强跌跌撞撞冲进钟楼。楼梯像活物般扭曲，台阶时而变成1978年的青砖，时而化作2050年的合金网格。

阿强后颈的烙印已完全变成「49」，渗出的血珠在空气中凝结成悬浮的量子代码。他喘着粗气指向第四根立柱：“密码就在第一次循环的——”

立柱突然裂开，露出内嵌的显示屏。画面上是间陌生的实验室，穿白大褂的小芸正往培养舱注入蓝色液体。舱体标签清晰可见：

「锚点原型1号：林小北（观测者）」

“这就是第一次循环...”我伸手触碰屏幕，机械义眼突然同步播放另一段影像——2050年的我站在相同实验室，亲手启动清道夫程序。

阿强猛地拽回我的手：“别看！那是时间陷阱！”

钟楼穹顶传来齿轮卡死的刺耳声响。退休版的“我”从时空裂缝中走出，量子切割刀插在胸口——那根本不是武器，而是维持他存在的锚定装置。

“你们终于明白了？”他声音带着机械杂音，“所谓'管理局'，只是第1次循环的我们创造的牢笼。”

小芸的求救信号突然从立柱喇叭传出：“密码是...不要重置...”

退休版突然暴起，刀锋直取阿强咽喉：“循环必须继续！”

阿强侧身闪避，平台头盔被劈成两半。藏在里面的火柴盒掉落，49根火柴自动排列成方程：

Ψ=L+X+W

“观测者加执行者加记录者...”我恍然大悟，“这就是密码！”

整座钟楼开始量子化崩塌。退休版在数据流中逐渐透明：“重置才是地狱...你会后悔的...”

阿强把火柴方程拍在立柱上：“林小北，决定吧！”

小芸的影像从所有屏幕浮现，锁骨终端显示最终倒计时：

00:00:03

我按下确认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