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药毒匕现
三天之前。
咸阳宫的药房里漂浮着苦涩的清香,夏无且将晒干的附子仔细收入青瓷罐。青铜秤杆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夏太医?“药童的声音将他的神思拽回。少年捧着记载药材调拨的竹简,最末几列墨迹未干的记录令他瞳孔骤缩:十几日前竟有二十斤乌头、五十株断肠草运往燕国。
冰凉的汗珠滑过后颈。他借口更衣匆匆走向偏殿,袖中竹简硌得肋骨生疼。这些剂量足以毒杀整支军队,而燕使此番进贡的礼单上分明写着“良驹百匹,貂裘十箱“。
种种迹象表明,秦宫内有一股势力,和燕国有说不清的关系,这种关系,可能是当下最危险的。
“去传百里笛来,急!”
“喏”,药童应允而去。
百里笛小小十九岁年纪便被选入秦宫,全懒于自己曾亲授不少武功,而对于自己的理想,又有莫大的帮助。
夏无且虽然对秦王没有安全责任,但他对于秦王的安全,比任何人可能还更在心,因为秦王是他心中的一罩明灯。进入秦宫之前不是,但进入秦宫两三年后,他对秦王政的胸怀和远见有着莫大的敬仰和佩服。
不一会,百里笛来到,张口想叫:“师……!”夏无且伸手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
两人远远的走到空旷的后院中间,这里只有两人,没有第三人听得他们所说的话。
“记住,以后无论在哪里,都只能叫我夏医官,咱们之间的关系,万万不可泄漏!”夏无且说。
“为何?”
“为所有人着想,否则有祸。”夏无且其实是为他着想,更为秦王着想,唯独不为自己着想。如果百里笛和夏无且的关系泄漏,首当其冲的,只能是夏无且,秦王政可不允许自己的身边,一个待医一个待卫竟然是师徒关系,安全威协那可不是玩的。
至于谁有祸,百里笛不敢多问。
夏无且四周转了一圈,接着道:“吾王新近必有险,尔必注意警惕,所有吃住必经御医馆细心排查,不得遗漏!待卫方面,你也得增加三成。”
“师……夏医官,是发现有不利情况么?”还不满二十岁的百里笛问。
“嗯,不明白为何燕人要从秦宫运走乌头与断肠草,想不通想不通想不通!”他连连轻敲自己的脑瓜,神情却焦急万分.
“莫不是燕人要用药来刺杀吾王?但他们应该记得秦宫有夏医官这个大国医,药毒刺杀绝不可能!“百里笛说.
夏无且当然清楚这一点,但真想不出燕人为什么有此做法,运毒还没到宫门,便会被查出。秦宫查毒的本事,在诸国之中,近几十年,从无遗漏,赵国被灭之前,共有三次藏毒刺杀秦王,没有一次能顺利进入咸阳宫内十米。
咸阳宫•秦王寝殿
“无且似有心事?”嬴政放下批阅奏章的朱笔,案头《韩非子》压着燕国舆图。夏无且奉药的手稳如往昔,汤药氤氲的热气却模糊了竹简上的字迹——那卷《四海车轨制》还是他三年前亲手为君王整理的。
五年侍药生涯,他见证这个男人将六国车辙印碾作同样宽度,把纷乱的文字收束成小篆的筋骨。昨夜巡夜的更夫还在传唱新令:“田畴阡陌,皆为王土...“
过去他曾问:“陛下,秦国偏安一隅,与他国和睦相处,亦不失好事。为何仍要频频掀起战事?”
秦王政回道:“如果体内有顽症,久治时好时坏?虽百般用药,仍不见起色,反而日渐加重。夏卿,你当如何处之?”
夏无且回道:”陛下,我当用心寻病根,寻好时机,时机若到,便果断用药,沉疴必须严饬,方能彻底根除。”
秦王政点点头道:“无且说得好。那么,当下各国战事少吗?据记事载,从周平王东迁洛邑开始,到今共有战事六七百次,大战事有三百余次,直接死亡人数达数百万,各国人数大减上千万人口,几近少了三成。这便和你所说的沉疴用严饬方可根治是同一道理,如若要减少战争减少死伤,必须将各国统一归入大秦,方可止战。除开此法,再无他法了!”
夏无且听了,当时只理解了一半,觉得他的说法有点牵强,但经一段时间推敲之后,夏无且一步一步醒悟了:如此众多的军事集团,过去有利益冲突,现在日益加深,将来一定会更加强烈。要永远达成和平相处,可能吗?
他每次想到此,冷汗不禁直流。那么,有谁能有实力,让老百姓休养生息?无疑,只有咸阳城这一位目光远大的君主了。从秦王那卷《四海车轨制》准备举措来看,他早已为大统一准备好了。
铜漏滴答声里,他记起和秦王政的治国对话,同时也想起后来孟姜的诘问:“你说天下大义?我的家国化作焦土时,苍天可曾睁开过眼?我家族几代人交代下来的复仇计划,在你这里,你就恨恨的抛却了?“
药碗边缘泛起细密涟漪,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在抖。
“吾王,我一介医官,当然只有医理难题,与心事无关。”夏无且回道。
秦王政点点头问:”夏医官,有听过有一本叫“山海经”的典籍吗?”
“偶尔有闻,原先在墨家院求学两年时,有听学院里的先生提起过。”
“那么,那是一本怎么样的书籍呢?”
“回陛下,据说那是一本涵盖上古地理、神话传说、动植物资源、部族文化及医药民俗的书籍,但因为上面有些记载过于荒诞,墨家院内争论不休,谁也说不清它的真实性。”
“无且,你没亲见过?”
“陛下,无且只学医学,其他学科无从涉及。”夏无且这话有所隐瞒,他在墨家院所学,可不只有医学,还有武学。
蓟城•燕太子别馆
孟姜对着铜镜将毒汁浸入发簪,镜中倒映着荆轲擦拭鱼肠剑的身影。“三日后使团启程,“荆轲的声音像淬火的青铜剑。
她抚过袖口暗纹,蜀绣的芙蓉花在烛火下泛着血色。数年来这花纹夜夜入梦,最后一次见到完整的模样,还是夏无且为她包扎膝盖伤口时。那年他们在药圃栽种的曼陀罗,如今该开满咸阳城了吧?
窗外忽然掠过信鸽灰影。荆轲展开帛书冷笑:“果然如你所料,那位太医令已经开始追查药材去向。“孟姜将淬毒玉簪插入云鬓,铜镜映出眼角细纹:“他既选择了理想,我自当成全他的忠心。“
“这么多年以来,你离开他,故意透露消息跟随我而来,可让他太难受了!我和他虽只有数面之缘,却都互有相敬之情,你这样,可让我对他亏欠了。”荆轲的声音略有点沙哑,这几天他都没睡好,毕竟这一去,生死两茫茫。
孟姜哭了很久,才道:“谁让他背判了我一家,他小小年纪,被我家救起并抚养长大,没想到他进咸阳三年后,便把我的家仇国恨,抛得一干二净。岂不可恨!”
荆轲皱了皱眉头道:“据我了解,夏医官并不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是不是其中必有缘故?”
“他无非被秦王灌了迷汤,说什么秦王是天底下最胸怀宽广之人,他言下之意,他已经把秦王当成当世大英雄了!如果他秦王是大英雄,那荆大哥是什么!荆大哥才是当世的大英雄,秦王只能是杀人大魔头,新近韩赵魏三国被灭,民众被屠杀无数,他敢说秦王是英雄?这个世间上,只有荆大哥,才是世上第一大英雄。”
荆轲听这巴蜀美女一说,心头立感一阵豪气涌上心头,眼里射出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