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重新交汇的轨迹

细川的车缓缓转入赤坂通——那是一条总在傍晚时分显得特别安静的街。红砖铺陈的便道边，有几家老式咖啡馆，门前的绿植摆放得松散，但不失讲究。信号灯在前方变成绿色，细川没有加速，车依旧保持着沉稳的速度。

车窗半开，外头的风穿过她的发梢。阳光贴着玻璃，淡金色地晃过她的眼睫。

车子停在LLC事务所地下车库的指定位置时，已接近下午四点。彩花没急着下车，先是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新通知，剧组群里安静得出奇，像是一切还停留在朗读会结束的那个瞬间。

“我自己上去就好，”她轻声说。

细川点点头。“晚点要是有新安排，我再通知你。”

“嗯。”她拉开车门，下车，关门的动作不轻不重。

电梯上行的途中，她对着门内微微模糊的金属反光整理了一下头发，又低头看了眼帆布包的拉链是否拉紧。那是一个她偶尔会做的动作，不为焦虑，只是习惯——在进入另一段空间前，确认自己是“可以被看见的”状态。

三楼。

她刚走到接待区，还未落座，一名助理已悄然走来。

“今野先生请您直接过去，森内澪女士已经到了。”

彩花轻轻点头，没多问，也没放下背包，径直朝走廊深处走去。

LLC事务所的三楼一贯安静，光线在内嵌的灯槽间流动，温柔而有序地铺陈出无言的仪式感。

她推开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门，微凉的空气中飘着檀香与淡茶的气息，室内光线压得很低，如同一潭不动声色的浅水。

今野义雄坐在沙发一角，神色松缓。

落地窗旁，森内澪正侧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袭浅米色的长裙，头发简单束在耳后，鬓角几缕碎发，带出几分不经意的柔软与慵懒。

她指尖拈着白瓷茶杯，微垂的眼眸映着窗外的微光。

听到开门的声音，森内澪缓缓转头，目光与彩花交汇的瞬间，她眼底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像一圈无形的涟漪悄然散开。

“……又见面了呢。”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动这室内刻意维持的静谧。

彩花静静鞠了一躬，低声道：

“您好。”

她没有刻意提及过去的那场未完的缘分，却也并未刻意淡漠。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森内澪接下来的话。

森内澪微笑着，将茶杯轻轻放回托盘，视线细致地停在彩花脸上数秒，像在确认一种印象，又像在思量些什么。

今野义雄适时地打破了这短暂的静默。

“她刚从全接触空手道世界大会回来，拿到了冠军。”

森内澪听着，轻轻颔首，没有任何讶异。

“我知道。”

语调自然得仿佛早已料到，又似乎从未对此有过怀疑。她低下头，从身侧沙发旁的琴袋中取出一个黑色琴箱，缓缓推至茶几中央，没有急于打开，只是温和地对彩花道：

“之前你说，自己更想学乐器。”

语气如常，像是随手拾起一段并未中断的旧对话。

“所以，我带来了这个。”

她没有多做解释，也没有透露更多信息，只将琴箱轻轻推到彩花面前。

今野侧目望了一眼琴箱，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后用平稳却略显压低的声音问道：

“……这是那位制琴师的作品吧？”

森内澪没回答，只略一颔首。

今野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神情中闪过一丝微妙的讶异与理解，低低地说了一句：

“你真的舍得。”

森内澪没有接这句话，只抬起头，将目光重新安静地落在彩花身上。

“你赢了世界冠军，”她语气极轻，平静而温柔，“总该有人为你做些什么。”

她话语里不带情绪，像是在述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却隐约透出一份难得的真诚。

“这不是奖赏，也不是人情。”

“只是，我愿意为你，做一点什么。”

彩花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琴箱，手垂在身侧，没有立刻伸出去碰触它。她眼底有细碎的光浮动，却并不显得急切，只在短暂的沉默后，平静地开口：

“……谢谢您。”

森内澪轻轻点头，未再多言。

今野此时拿起一张纸，递给森内澪：

“这是之前彩花的音域测试，还有一些排练的视频片段……”

“谢谢。”森内澪低声打断了他，接过那叠资料，却并未翻阅，只是安静地放在一边。

随后，她轻轻抬眼，看着彩花，声音缓缓响起：

“从下周起，每周三和周六下午，你到我那边来。”

她顿了顿，语调温软而清晰：

“先不要急着唱，先学会听。”

“吉他先别急着碰。虽然我知道你的实力不错，但声音尚未稳住之前，琴声容易把你带偏。”

她的语气没有老师的威严，也无长者的教诲意味，更像一位引路人，在说着最简单也最重要的事情：

“先学会静下来，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彩花静静地听完，没有追问，也没有异议，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森内澪没再多说，低头抿了一口茶，仿佛一切都已说清，无需再多解释。

过了片刻，她将茶杯轻轻放回原处，未抬头，也未再看彩花，只是用极淡极静的语气收尾：

“我不太喜欢管事，更不会天天看着你。”

“但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房间再次沉寂下来，光线轻柔地斜落在桌面的琴箱上，仿佛暗示着某种还未正式开启的可能性。

又过了几秒，森内澪才轻轻地说道：

“那就这样。”

她声音低而稳，像是一道看不见的界线，将一切多余的可能，静静地隔绝在门外。

彩花轻轻点头，神色平静如初，像是刚刚接下了一场无声的邀约。

.....

门轻轻合上，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

今野义雄靠回沙发背，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卸下了一小段刚刚紧绷的神经。

森内澪坐在原处，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浅淡地铺洒在室内地板上。琴箱还放在原处，没有打开，仿佛只是个毫不起眼的注脚。

房间里静了一阵。

过了片刻，今野才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些难得的随意：

“还以为你会对她再多说两句。”

森内澪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没有马上回应，指尖缓慢地在杯沿轻敲了几下，似乎在无意识地整理思绪。

“你知道的，她不需要。”

她声音极轻，像在描述某种自然而然的事实。

今野抬起头看她一眼，神色里透着一点隐约的审视：

“你倒是笃定。”

森内澪垂眸轻笑，眼底流露出一种淡然的笃定。

“这孩子，看一遍，就看透了。”

她声音温温的，缓慢而柔软：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是需要别人替她铺好路的人。”

今野挑了挑眉，似乎不意外她的话，只是略略坐直了些，声音低了半个音阶：

“但你还是来了。”

森内澪淡淡一笑，茶杯放回托盘，发出细微的一声轻响。

“因为她确实有些变化了。”

“不是变得锋利，也不是变得柔软。”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却又很快平静地继续：

“她变得清晰了。”

今野沉默着，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森内澪将视线再次移向窗外，目光穿过透明的玻璃幕墙，望向更远处的街景，声音放低了一些：

“如果说上次我只是觉得她‘有趣’，”她轻轻地说，“现在倒是觉得，她或许值得再认真看一看。”

房间又安静了一阵，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流，在视线的远端如无声的河流。

过了片刻，今野才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你能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

森内澪收回目光，微微偏头，眼神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温柔笑意：

“怎么，不担心我乱来了吗？”

今野摇了摇头，难得轻松地笑了笑：

“对你，我从来没有担心过。”

森内澪听了，没有回应，只是眉梢轻扬了一下，似乎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她轻轻起身，走到窗边，手指拨开百叶窗叶片，让微薄的光斜斜落在指尖上。

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自语般地开口：

“……毕竟，她和她姐姐还是不一样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再回头。

今野没有回答，仿佛也没有听见，只是静静地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桌上的琴箱上。

窗外的光仍旧平静地流动着，时间无声无息地滑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