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晨雾裹着纸钱灰在檐角打转，苏夜蹲在后院磨着刻刀。青石上的水痕蜿蜒成诡异图案，昨夜那枚铜钱在腰间微微发烫。他摸出三枚老铜钱——这是给王屠户家夭折的幼子备的买路钱——却发现其中一枚边缘生出青斑，与女尸身上那枚如出一辙。

“叮——“

铜钱坠地的脆响惊飞了槐树上的寒鸦。苏夜弯腰去捡时，指尖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昨夜女尸脖颈伤口的记忆涌入脑海，这次他看清了剑锋刺入的角度——正是铜钱坠地时形成的三角缺口方向。

地窖方向传来铁链拖动的闷响。

“又在发什么呆？“

苏瘸子的独眼从门缝里透出来，手里提着盏骨灯。灯油是用尸蜡熬的，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西街赵掌柜的寿材该上漆了。“

赵家棺材订的是上等阴沉木，板料上天然生着人面纹。苏夜调朱砂时特意多兑了三钱鸡冠血，这是苏瘸子去年腊月教的法子——横死之人需用至阳之物镇阴煞。刷子触到木纹的瞬间，那些人脸突然扭曲起来，木纹缝隙渗出暗红汁液。

“别停。“

苏瘸子不知何时拄着铁锹站在身后，独眼倒映着棺木上流动的血纹，

“记住，阴物最会欺软怕硬。“

苏夜咬破舌尖将血混入朱砂，腥甜气激得棺木发出吱呀怪响。当最后一笔画完镇魂纹，木板上的人面突然定格成惊恐表情，张大的嘴里涌出黑烟。苏瘸子抓起把香灰撒上去，烟雾里竟传出孩童啼哭的余韵。

午后的阳光穿过天井，在青砖上烙下菱形的光斑。苏夜蹲在井边清洗刻刀，水面忽然泛起细密的涟漪。他数到第七圈时，井底传来指甲刮擦石壁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沿着井壁往上爬。

“卯时三刻的阴水...“苏夜盯着水面喃喃自语，昨夜养父情急之下喊出的这句话突然在耳边回响。他探身望向井底，黑暗中有银光一闪而过，恍惚间看到自己倒影的胸口位置空了个大洞。

“阿夜！“

苏瘸子的暴喝惊得他险些栽进井里。老人攥着半截断香站在廊下，香灰在地上拼出个歪扭的“囚“字：

“去把东厢第三口棺材擦净，刘铁匠晌午送来的。“

棺材是柳木打的，板料轻薄得反常。苏夜掀开棺盖时，浓烈的腐臭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尸体的右手齐腕而断，伤口处缠着浸透血污的粗布，指节却以诡异的弧度蜷缩着——那是铁匠常年握锤形成的老茧位置。

指尖触到断腕的瞬间，苏夜看到了熊熊燃烧的铁匠铺。刘铁匠在火中高举铁锤，锤头刻着血色眼瞳印记。炉膛里熔化的不是铁水，而是数十把婴儿长命锁，银水在火舌中扭曲成哭泣的人脸。

“别看眼睛。“

苏瘸子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苏夜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手掌正按在尸体眼皮上。尸体的左眼不知何时睁开了，瞳孔里凝着粒朱砂，正慢慢融化成血泪。

暮色四合时，苏夜坐在门槛上削桃木钉。晚风捎来城隍庙的钟声，惊起满街纸马簌簌。他数着钟声默念《往生咒》，这是苏瘸子唯一教过的经文。念到第七遍时，腰间铜钱突然剧烈震动，远处的暮色里亮起一盏血灯笼。

“收摊。“

苏瘸子啪地关上铺板，动作比往常急促三分。老人独眼里跳动着灯笼的红光，从神龛暗格摸出把骨粉撒在门槛：

“今晚别碰任何带铁器的东西。“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后院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苏夜握着桃木钉冲出去时，看见苏瘸子正将什么东西埋进槐树下。月光照亮老人指缝间的银光——那是半截刻着血瞳的剑尖，断口处还粘着片青玉。

“记住，“老人背对着他往坑里填土，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死人的东西会认主，活人的念想会招魂。“

后半夜起了雾，月光在雾霭中晕成血红色。苏夜蜷缩在厢房的稻草堆里，听到地窖方向传来细碎的啃噬声。那声音像是有人用牙齿磨着青铜锁链，间或夹杂着含混的低语。当他凑近墙壁细听，却发现声源竟来自自己胸腔。

铜钱在黑暗中泛着幽绿的光，照出墙面上密密麻麻的抓痕。苏夜这才发现，那些他以为年久失修的墙缝里，全是用指甲刻出的镇魂符——有的还是孩童高度能够到的位置。

晨光初现时，苏夜在墙角发现了几粒青玉碎屑。与女尸伤口里嵌着的那枚不同，这些碎屑边缘沾着暗金色污渍，凑近闻有股铁锈混着檀香的味道。当他用桃木钉去拨弄，碎屑突然融化成粘液，在地面形成个歪扭的“七“字。

铺门被拍响时，那个“七“字正好被晨曦蒸发。来的是巡夜更夫的老妻，怀里抱着个襁褓。婴儿脸色青紫，额间生着枚铜钱大小的胎记，细看竟是张扭曲的人脸。

“昨夜...昨夜撞了煞...“老妇人干枯的手死死扣住门框，“他在打更路上捡了枚铜钱...“

苏夜看向她颤抖的指尖，那里缠着半截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