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的一抹多哟
整个城市的灯都亮着，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万家灯火里。
离开公寓，陈澈要坐八站地铁才能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那是个有点年头的老小区，藏在宽大的梧桐树后。
钥匙旋转一圈，和锁扣声一起响起的，还有轻巧的喵呜，一片漆黑的单人套间里，两个发亮的球形物体正盯着这边。
陈澈打开灯，黑的跟煤球似的猫儿从床上跳下来，迈着优雅的步子凑过来，微眯的眼睛里，颇有几分你这死鬼去哪混现在才知道回来的意思。
这是只暹罗猫，纯种的暹罗猫应该身材窈窕，这只却有点圆乎乎的。
屋子里的私人物品基本都收拾完了，剩下的都是些日常用品，烧水插板网线吹风机之类的，还有这它这只一根火腿肠诱拐过来的流浪猫，因为没有一点别的颜色，喜提名字就叫煤球。
搬家去公寓以后，陈澈就很少有时间能再回来了，把煤球也带过去实在不妥，家里那只需要照顾的大猫就已经很费事，更别说再加一只小猫，陈澈压根没好意思和顾朝提这事儿。
这一趟回来，算是专门为煤球跑的，免得再让它变成孤寡浪客，流落到去垃圾桶混饭吃的地步。
陈澈翻出一根猫条，丢进猫箱把煤球忽悠进去，利落的扣上锁，拎起来拍拍。
“你小子跟我当光棍混的日子算是到头了，给你找个美女姐姐要不要？”
沉醉在美味中的煤球并无搭理旧主的意思，反正在猫看来主人这种东西是男是女都一样，只要给吃的，那都是义父。
如此想来所有的猫大概都是吕布在世，大丈夫喵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除非包吃包住。
“一共六十八块八，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我给七十，加个微笑送我谢谢。”
“没问题，六十八块八，微笑免费，明天再来！”
滴滴，扫码完成，舒奕可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挥挥手和顾客作别，半扎的瀑布高马尾摇摇晃晃。
这家小型生鲜百货超市就开在大学对面，论规模自然和连锁品牌没办法比，但胜在地段有优势，附近颇有些在外租房的学生，平日里做饭买菜都往这边光顾。
一来二去好多人都认识在这打工的舒奕可，调皮一点的大学生就总会跟这个健谈的漂亮店员逗着玩，甚至特意等她上班了才来买东西。
这主要是因为她身材犯规，那件条纹员工衬衫套在她身上就像不小心买小了一号似的，都不算婀娜多姿，该叫胸怀伟大。
试想一下某位顾客刚一进来，就看见柜台后面如花似玉的好妹子甜甜的说欢迎光临，抬眼一看，我靠简直撑裂衣襟！还想再看一眼，心里一动就往旁边挪过去买东西了。
老板就是看中她这份潜力，才让她留下的，舒奕可的工资都比其他那几个换班的姑娘多不少。
“小妞，笑一个。”舒奕可正在用夹子埋头摆弄关东煮，有人在柜台面前痞里痞气的说。
她抬头看了一眼，比出五根手指，“五百一个微笑，不准讨价还价。”
“我去你够黑啊。”陈澈靠在柜台上，努努嘴，“别人来逗你玩都是免费，到我这就成五百一个了。”
“废话，也不看看我们什么关系！”
“我们不是关系挺好的么？小时候我还帮你换尿布呢。”
陈澈假做一脸纳闷，捏着大拇指和食指比划。
“那会儿你才这么点儿大，学会说话没多久，老跟在我屁股后面跑，说哥哥哥哥！将来我要当陈哥哥的新娘子！喊着喊着就把自己的鼻涕吞下去了开始咳嗽，咳着咳着踩到石头啪叽一下摔地上，是我给你抱起来带回家的，都忘了？”
“姓！陈！的！”
旁边一起值班的新同事捂着嘴狂笑，舒奕可眼瞅着分分钟就要烧开冒烟，素白脸蛋一点点的染成茜色，要不是在上班，真想一夹子把那张欠嘴给扯下来煮了。
据说所有的女孩生命中都会有一个哥哥，亲生的也好亲戚家的也好邻居家的也好，总之在各种各样的少女文学里，他一定都是温柔体贴善良可靠的。
舒奕可也有这么一个哥哥，他们打小住一个文化宫大院儿，年龄差三岁，一起相伴长大。
他蔫坏，他爱欺负她，他总爱扯她小时候的丑事，他姓陈名澈字缺德，除了帅哪都和知心好哥哥不沾边。
总之少女时代舒奕可的记忆相当惨痛，偏偏她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
每次在自家饭桌上，爹妈谈及学习，第一句话必然是“你看看人家陈澈巴学校多好，你看看你……”，然后陈澈也有模有样，教她学习的时候只要她一犯错，他就敲她脑袋，说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脸上那小人得志的劲，都给他牛飞了。
本来舒奕可以为出来打工，就终于能摆脱这个家伙不见面，她来到这座城市还特意叮嘱妈妈千万别告诉那个姓陈的。
没想到某天正在酒吧工作的时候，这货一头进来，大家四目相对都愣了一会儿，缺德先生旋即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就是那种大反派抓住女骑士，准备好好折磨的狞笑。
这得是多小概率的事儿啊？拼尽全力无法逃脱魔掌？认识这家伙，纯纯孽缘！
“你们这些文人就是一帮混球，喜欢逼良为娼，劝妓从良，自古以来就没一个爱干好事儿的！”舒奕可气呼呼地说。
“怎么说话的，我什么时候干过那种事了。”陈澈正色，“我很正人君子的好不好。”
“你上一本书那个女主角，舒心？那不就是照着我写的？”
“从生活中取材是人之常情啊，大作家都这么干。”
“那你敢说你最后就没写，舒心跟男主角去情人旅馆的事儿？”
“这个没办法，读者爱看，洋洋洒洒上百万字，好不容易泡到手了，不加点彩蛋怎么对得起人家辛辛苦苦的追文。”陈澈摊摊手，“职业需要，再说你不是也看了，你没看你怎么知道这段剧情。”
舒奕可一怔，声音不禁软了一些，“我那是……看看你怎么编排我的，监督！对，顺便监督你！免得你不走正道！你敢写小黄文我就跟你妈说。”
“得了吧，你看的不也是挺开心的，我知道你就想要个那样的好哥哥，还不赶紧谢谢我帮你在书里圆梦。”
“谢鬼都不会谢你，死扑街，多久没写新书出来了？存款越来越少了吧？什么时候见底啊？我等着看你喝西北风，敢来我这儿要饭，我打开窗户就是一盆开水下去。”
舒奕可吐着舌头，对陈澈比了个鬼脸。
“那可要让你失望喽。”陈澈懒洋洋地说，“虽然还是没开新书，但我在别的方向拓宽了业务，事业正在蒸蒸日上。”
“什么事业？”
“和富婆在一起。”
从狐疑到惊恐，短短的一个瞬间，舒奕可看陈澈的眼神变幻莫测。
“嘎嘎叫的那种？”她捏捏手，做了一个鸭子张嘴的手势。
“打住！想哪去了？我说的是正经职业。”陈澈赶紧给自己正名，旁边那个同事姑娘的表情也开始精彩了，“所以我特意过来找你。”
他这才把猫箱拎了出来，煤球躺在里面安安稳稳，既不叫也不慌，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这群愚蠢的地球人。
“这不是你家那煤球么？”舒奕可认得它，她去过陈澈住的地方，去年两个人过年都没回家，跨年夜就一起凑合过了。
“我换地方住了，那里带不了猫，得给它找个新主人。”
“我可养不了！”舒奕可连连摆手。
她的经济情况没那么好，养自己都费劲，更别说养只猫，尤其身边还有贵重的乐器。
“你听我说完嘛。”陈澈示意她放轻松，“我住的那个地方租约还有大半年，房租我都一年一交付清了，空着多浪费，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搬过去住，离这儿也没多远。不用给我钱，顺手照顾照顾猫就行，猫砂猫粮我出。”
“你还能有这么好心？”舒奕可将信将疑。
“开玩笑，我是你陈哥欸！”陈澈拍了拍胸口，满脸霸气靠谱，“虽然我们并不是真的一家人，你小时候第一次叫我哥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哥我要当定了。”
舒奕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正在吹嘘自己的家伙。
小时候县城里没什么丰富的娱乐，家里也都不是很有钱，小霸王的游戏机卡带都只有那几张，两个人经常一起魂斗罗。
她很菜，总是莫名其妙的死，他比较厉害，但也做不到一人通关，一起合作的时候她经常跑在后面跟不上，角色拖屏卡移动，让他跳不过去死在悬崖边上，气得他揪着她的头发大骂她没用。
那会儿真是恨死他了，每天晚上都祈祷，恨不得他早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样家里的饭桌也就不会有隔壁陈哥哥的话题。
可他要是真的消失了，那她又会怎样呢？
她记得初三那年的夏天，大家聚会之后说再见，她被送自己的男同学告白，喝醉了的家伙死缠烂打，差点连她裙子都给拽下来。
如果没有他骑自行车来接自己，那天晚上就会发生很糟糕的事吧？
他是个缺德的哥哥，但也是个靠谱的哥哥。
似乎所有的男孩都是这样，小时候熊的十里八乡都嫌弃，长大了又会在你哭的时候默默递过来一包纸巾，他连一句宽慰的话都不会说，却能陪你坐到后半夜，回家了也会顾及你的面子什么都不讲，硬撑着说是自己带你出来玩忘记了时间，最后屁股都开花了，趴在床上还对你嘿嘿笑。
这就是孽缘，有时候舒奕可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就得还清。
她理理耳边柔软的细发，笑着接过了猫箱，还有跟着一起的租赁合同和钥匙。
“那行啊，先说好我只是可怜煤球没有家，可不是要给你看房子。”
“好说，姑娘大恩大德，陈某没齿难忘。”陈澈拱手唱个大喏，“煤球，还不快给大小姐请安！”
暹罗猫懒洋洋地打个哈欠，隔着栅栏空隙，斜眼瞅了一眼这傻了吧唧的二货。舒奕可伸根手指进去逗它玩，煤球眯起眼睛一脸享受，发出安逸的呼噜声，歪头蹭蹭。
陈澈心寒了，这只死猫，三年义父情，不知道吃了他多少猫条，到头来抵不过大雷妹子的温柔乡，你丫怕不是哪个绅士转世吧？眼睛往哪看呢？
“搬家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最好提前通知，我最近有点忙，不一定走的开。”陈澈指节敲了敲柜台，“有3J的车厘子么？打个折！山竹草莓芒果也想要。”
“当我这是菜市场呢？最多给你抹个零头不错了。”舒奕可努努嘴，“那边，3J的应该买完了，小点的凑合买吧。”
“那再来整点山药莴笋芹菜胡萝卜，我煲汤。”
“小徐你去帮他弄。”舒奕可跟同事使了个眼色，同事点点头去帮忙打包。
这就是领班的待遇，舒奕可做收银只是门面装点需求，其实很受店长喜欢，店长不在的时候，她就算小半个店长。
“下个周末有空么？”同事被支走了，舒奕可这才若有若无的问。
“怎么？找不到男朋友，想约我来治愈一下寂寞？”陈澈靠在柜台上，双手抱胸，“我很受欢迎的。”
“整天臭美，也没见到你真领回来个女朋友啊，得瑟什么呢。”舒奕可翻翻白眼，从抽屉里摸了张票子出来，“免费的，爱来不来，不来拉倒。”
那是张LiveHouse的票子，这年头大家都爱用电子版了，纸质的基本只拿来转赠邀请。
舒奕可有个小乐队，她在当中担任吉他主唱，乐队的歌也是她来写的，算半个独立音乐人。
也是因为这个，她的经济情况才会一直维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步，成名之路总是艰辛漫长，没有理由拒绝陈澈帮她省房租的邀请。
“我尽量吧。”陈澈很想直接答应下来，不过他现在肩负着照料顾千寻的任务，能不能挤出时间，还得看她给不给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