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越洋
那是一双带着暖意修长的手,仿佛手的所有者曾与她有过什么缱眷的前缘,轻轻地搭在她的手心。她想握住这只手,但躯体忽然脱离她的控制的开始剧烈地晃动。心脏忽然有微微的窒息感,好像正从海盗船的最高处下落一样。
嗡!刺耳的带着烟灰般低频的金属啸叫声响起,夹杂着哐啷哐啷的碰撞“轰”地炸开在周珏耳边。周珏猛然睁开双眼,一下子清醒过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不同方位传来。不是她的身体在晃!是飞机,整架飞机在颠簸!
桌上的半杯苹果汁已经有2/3都洒在了桌板上,苹果香味让周珏变得稍稍平静下来。几个急匆匆的身影从周珏身边踉跄着经过,清一色的深红色,颈间带着白蓝相间的条纹领花。洲际航线客舱的最前端,一位棕褐色头发,高眉深目的乘务员带着麦克风镇定地开口道:“Do not leave your seats and Thank you for your cooperation......”乘务员早已换了标准普通话再次向乘客解释当下的状况。
周珏瞄了一眼手机,距离早晨从大兴机场出发已经过去了接近10个小时。透过玻璃向窗外看去,天空仍然是正午一般明晃晃的白色,她所在的飞机和云朵挨得越来越近。这次坐飞机,她是准备提前去录取的学校报道,原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一个小时,飞机就应该抵达伦敦了。
“请立即回到您的座位上,系紧安全带。如果您有随身行李,请不要试图拿取。不要打开头顶的行李舱......”乘务员早已换成了标准普通话,向乘客解释当下的状况。“原来只是一场颠簸啊。”飞机航行中意外在平流层遇到了冰晶云,正在调整航向。
松了一口气,周珏眯起眼睛环视起四周的乘客。穿着鼠灰色条纹T恤,40岁左右的男性白人,此刻脸涨红了脸,嘴边叫嚷着一些投诉、赔偿的话。看起来又是一位小心脏的男士呀。斜前方坐着一位短发的女孩穿着鹅黄色外套,看起来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一些,正撇着嘴自言自语。“请系好安全带!飞机需要紧急迫降!“空乘急促的脚步声被更剧烈的颠簸打碎。周珏死死攥住扶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人造皮革里。客舱传来杯盘落地的脆响,混合着不知哪国语言的惊叫。她忽然想起五天前在336艺术区,也是这样攥着录音棚的金属门把,听那个穿山本耀司套装的男人说:“当代音乐不需要高明的编写和天籁的歌喉,需要的是流量推手。“
氧气面罩弹出来的瞬间,周珏闻到淡淡的橡胶味。机舱灯光全灭,应急灯在地面投下鬼魅般的绿光。右后方传来带着哭腔的祷告声,左前方商务舱那位全程用德语讲话的衬衫女士,此刻正用英语安慰邻座的孕妇:“亲爱的,我飞俄罗斯航班的时候,机翼结的冰比这厚三倍......“
机身突然开始螺旋下坠。周珏的胃部涌起钻人的绞痛感,眼前闪过16岁的自己穿着白裙,仿佛一朵大百合花,从小楼上坠落;闪过大片的悬铃木枝叶布满了天空,闪过刚刚梦里的那双手。当经济舱开始有人呕吐时,她竟不合时宜地想起大学时和女伴挤在床上读《地下室手记》,空调滴水在瓷砖地板上汇成小小的镜面。
“女士,请抱紧防撞姿势!“空乘的吼叫穿透引擎的哀鸣。周珏把额头抵在前座背后的逃生手册上,油墨味道混着金属的咸腥涌进鼻腔。下降速率让耳膜刺痛不已,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左手还攥着登机牌——BJ到伦敦希思罗,此刻却要坠落在陌生的德语区大地。
起落架触地那刻的冲击让所有人牙齿打颤。周珏透过悬窗看见跑道两侧闪烁的红蓝警灯,像给钢铁巨兽接生的助产士。当机舱门打开的瞬间,零下十五度的寒风裹着德语广播涌进来,她才发现自己把登机牌捏成了皱巴巴的纸团,上面母亲手绘的爱心形被汗水洇得模糊不清。
“妈妈,我们到迪士尼了吗?“金发男孩吸着鼻涕问。他的妈妈正试图把婴儿背带扣在颤抖的手指上,玫红色美甲缺了一角。周珏蹲下来帮她们扣好搭扣,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说:“这里是德国的亚琛,睡美人城堡在另一个方向。“
航站楼里弥漫着咖啡与焦虑混合的气息。延误显示屏的红光映在拖着拉杆箱奔走的人群脸上,像是给所有面孔蒙上希区柯克式的滤镜。周珏在星巴克排队时又遇到那位衬衫女士,泛美航空的应急手册从她驼色风衣口袋露出一角,“机械故障属于公司全责“这句话被她用红笔重重划了线。她正用流利的德语和地勤争论备用航班安排。
“中国姑娘,要不要尝尝真正的士瓦本饺子?“女人突然切换成带京腔的中文,从挎包里掏出个锡纸包,“我先生今早现包的,本来要带给在伦敦的小女儿。“周珏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边缘磨损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