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事要从七年前的另一个初春讲起，那时我还没当上实习记者，准确的说，还没从母亲给我安排的国企单位辞职。我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不堪，于是整日消极上班，母亲拗不过我，只好把给弟弟保存的读研经费拿给我，供我来到首尔混日子，她未曾想，颓废的我一混就是七年。七年时间，弟弟很自然地放弃了读研，现在已经结婚，聘给了当地一个有名的律师，两人育有一个漂亮的儿子，每天阅读他在朋友圈展示的儿子照片，我也和他感受着一样的幸福，足可以稍稍慰藉奔波在外的游子心。
为什么要到首尔，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我的内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驱使我，即便是以弟弟的优质生活为代价，我也一定要出国去看看，首尔是离家乡最近的国外城市，大概这些就是全部的原因吧。
刚到首尔那天，空气冷得出奇，我裹了两件厚外套才敢出门去采购。透过帽子的夹缝，我看到了一列沿着漂亮的江岸疾驰的车队，心情也像此时的夕阳一般冰冷却布满了紫红色的光晕。
那时我24岁，韩语是刚好能够买菜的水平，两年中国国企工作经验，找工作的难度大概只比当地普通大学毕业男生稍好一些，只不过，我原以为我的工作机会比这还要差劲。于是在接连面试几家公司的办公室职位都失败，但又意外的发现我比所有男性的排名都靠前时，我反而觉得有些安心，也不那么急着去找工作了。
沿着布满蓝色鸢尾花的江岸一直走，一张传单突然从其中一位骑手的挎包里掉落出来，是一个经纪公司的招聘传单，名字叫lov娱乐。
经纪人？简短的三个字，却仿佛被三千瓦的电流缠绕着，我的心脏因此慢跳了一拍。
从未真正听说过的工作，但是听上去，好像正是我想找的……
“嘿，我觉得我能试一试。”
“你是女性，社交来讲比起男经纪人是会更有优势一些，但是……”
看着为难的主管和崇拜着我的男大学生，我的内心涌起了某种很邪恶的想法。当晚，我选择搁置回复主管的消息，而把男大学生带到了同一个布满紫红色光晕的汉江边，男大学生一脸娇羞的看着我，此时所有该说的话对于我而言就如同已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十分自然地倾泻而出。
“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其实从第一次面试开始我就一直对你有点感觉，我不知道……”
“不，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男大学生果不其然开始抽泣起来，其实真到这一刻，我的内心反而是有点慌的，这时候如果直接上手为他擦去眼泪是不是显得太亲密了？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有带纸巾么，不对，花，花！
我一把薅起长在手边的蓝色鸢尾花，迅速的将它用发绳捆成一束，然后悄悄地碰了碰他用以掩面的纤瘦手背。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然后迅速地将我和花都拥在怀里，花上缠着的发绳和他衣领上的胸针把我的胸膛硌得生疼。
这不是我第一次恋爱，不过不重要，我只是为了提一下这件事，省得让读者觉得我是个无耻的人。我的初恋伤害了我，所以从那以后我一直只想寻找利益交换的爱情，可巧脆弱的男大学生需要精神的安慰与稳定的饭碗，而我需要得到工作，我们两人会成为优秀的合作伙伴，何乐而不为呢？
后来我了解到，男大学生名字叫张艇艉，再后来，他顺理成章的为我放弃了工作，一心住在小公寓里照顾我的衣食起居，我也得以顺利转正，在爱情的滋养与基础工作的忙碌中度过了充实的一年。
说说我带的团队吧。我刚刚接手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尚未出道，而我也对经纪人的工作内容一无所知，我们之间有着一种独属于职业新人的微弱共鸣。组里的大前辈在我刚开始实习的期间总是会派我到练习室陪他们一起练习，我也得以从一开始便对他们的日常生活有了相当充分的了解。
组合一共有六个小男生，年龄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其中一位个子不高、寸头、喜欢戴精致黑色绒帽的小男生总会引起我的注意。他不同于其他喧闹而无脑的男孩子，时常远离男生们的聚会独自一人坐着，周身散发着独特的高傲气息。这样的男孩子总是更令女人着迷，但那时的我，却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只常常在他独坐的时刻仔细地观察他的身型和面目，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他浑身上下最有优势的部位大概是腿，比大部分女人的腿还要纤细修长，我已经能够想象出他出道后被无数女人竞相拥赞的热闹场面了。
这样独特又神秘的男孩子，偏偏做起工作来又充满了爆发力和领导才能，最后的成团夜，他很自然地被老板选为队长，当选之后，甚至还会哭鼻子呢！或许只有我和队员们见过他对于音乐和舞蹈一丝不苟又挥斥方遒的样子，见过他愤怒与崩溃的每一个瞬间，在那一刻，我的内心也升起了与有荣焉之感。
老板请我和前辈、以及他们几个一起吃了个饭，在临走前，我看到他在往书包里装昨天刚买的光盘，于是提醒他把装满自作曲的那个黑色盒子带上。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但只是停顿了一小会，便又害羞地躲开我的视线。“都是随便写写的，出道想必不能用的吧。”
“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你不会甘心只唱公司安排的曲子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总觉得既然是我提出的话题，这时总要说些鼓励的话。
小黑帽的眼睛里闪出了一丝奇异的光，就像是那天张艇艉眼中的，又像是汉江薄暮时分的阳光，我的心脏被刺得更慌了。
走吧！我走上前去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板名叫林起音，和小黑帽，李世强，是很有缘分的本家关系。说出这句话时，我倍感骄傲，能够在同事间自如地搭建关系，也是我将来外出工作必不可少的铺垫。酒过三巡，老板显然对我调动气氛的能力十分肯定，看到大家几乎都已经玩得筋疲力尽，于是我很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了年轻人们的身上。
“社长，正好说说出道之后的一些事情，让孩子们轻松愉快地听听吧。”
社长红着脸，笑眯眯的扫视了一圈六个小男生的眼睛，目光很自然地停留在李世强的身上。“世强呢，出道之后一定要想好自己的定位啊。”
李世强眼里的光芒此刻更加热烈了，他很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取出那个珍藏的黑色盒子，像是在递交某种神圣的使命，我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大概已经能够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社长，我之前写了几首很棒的歌，您看一眼。”说着，刷地一声掰开了黑色盒子的帽檐，我感到某种神圣的光环也同时在我的周身打开，“我想我的定位应该是创作派，我写的这几首都是有些黑暗的曲风，如果您觉得宣扬的价值不够好的话，我完全可以改词！”
话语掉落了。许久都没人把它捡起来。我的气氛魔法此时也有点失效，在心里盘算了五六句戏谑的冷笑话，都觉得无比尴尬，紧张的我在桌子底下用力拧歪了书包上黑色HelloKitty的腿。
“那个，世强本人的风格，和创作派还是有点不搭啦。”总制作人努力地堆出了一脸明媚温柔的哂笑，语调也是固有的温和宁静，令人如沐春风，“世强长得这样纯洁又性感，只需要坐在那里，摆出魅惑的动作和表情，就可以吸粉了。并且……”
“并且，姐姐们和你说句真心话，市场上的女粉丝，对于你本人的性格是会有偏好的。”经纪人前辈见状也赶紧接茬。
偏好？世强一脸疑惑地偏着头，像只狐狸一样。
“对的，有偏好。直白点说，她们不希望像你这样长相的孩子，表现得太聪明。”
“你最近有关注原TEMI的申铉前辈的事吧，他退团之后风格大变，被网友骂了几千个楼层呢。”“你猜猜他干了什么，他卖成人药物去了，赚了整整三亿多，形象也完全是精明的商业人样子了。”“那是申铉啊，小猫申铉，你能想象么，看上去三十岁都还会是处男的小猫申铉，卖成人药物，哈哈……哈”
“可我本身就是歌手，我只是写歌，不会卖成人药物……”
“你是歌手，这没错，但艾薇儿可以随便自己随便写歌、换风格，你却不行。”
“你在女粉丝们心中将永远都是一个纯洁的静物，想象一下这个纯洁的静物在歌词里骂总统，还说要对媒体竖中指，这像话么？”
世强已经完全沉默，像个花苞似的低下了头，我终于收拾完HelloKitty的断腿，看着世强的样子，不知道究竟能做什么，便又一次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老板满不在乎地开启了新的话题，其他人很快就把刚刚的尴尬全部忘却，最后合影时，世强看样子也调整好了自己，对着镜头比出了一个大大的耶。
我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把他们都送出门之后，一株朝霞正斜挂在脚边的绿树上，我的心情也有些悠然，便退回饭店，重新给自己点了一杯啤酒。
林世强也还是没有走，一个人诧异的看着自己的HelloKitty，估计在烦恼着怎么补救，我这时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丝愧疚，于是悄悄凑过去，脑袋刚好和他小小的背影重合。“哎，要不我给你重新买一只好了。”
林世强摇了摇头，忽然一下子站起来，重又恢复了出发前那一副热情昂扬的样子，我被他的动作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往旁边正在洗碗的老板手上靠了靠。
“姐姐，不管他们怎么安排，我要做整个七代最厉害的爱豆。”混合着泔水独有的呕吐味和肥皂泡泡的香味，那是我24年来听到的最好笑也最佩服的一句话。
你要做最厉害的爱豆，可巧，我并不想做最忙的经纪人，你们有梦想的人到底都是些什么奇怪的生物，还是快些过来帮我把衣服擦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