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临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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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行动开始了[1]

一九五〇年十二月十五日,太阳刚下山,从平壤开出来一台小吉普车,以一小时九十华里的速度,向东南方驶去。

战争以来,这条公路第一次这么安静。几天前下了一场大雪,把美军丢弃的坦克、卡车、尸体全部掩埋了;虽然有些炮口还从雪面上探着头,但粗看去,会以为那是砍倒的树干。这儿,山蒙着雪被,河穿上冰衣,洁白的雪面上连狼和兔子的蹄印也没有,一切都是那样死寂;要找活动的东西,那只有在月光下轻轻摇动的树影,和冰罅中渗出的细水。冬天听不见鸟叫,唯一可辨的声音是微风拨弄着的松涛;如果把山河比成个休息着的巨人,那么松涛就象他匀整的喘息,可是等这台汽车开过来后,一切全变了,它给一尘不染的公路轧上第一道轨迹,马达激荡起河川的回音,枝头积雪被震得刷刷地落下来。公路也象突然醒过来一样,伸开了自己的长臂,把汽车送进深山里。

汽车象匹野马向前飞奔,有时胶轮轧上了雪面下冻僵了的尸体,等这尸体被轧得翻过身来,露出胸前的美国军徽时,汽车早把他抛到几百米以外了。

这是一台美制的小吉普车,发动机的盖上和车的两侧还涂着白五星美国军徽,但车上乘坐的却是一位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军长。车是二次战役的胜利品,军长因为自己原来的吉普车被打掉了,有急事,临时换用这一台。

“拂晓以前一定要赶到,晓得吧?”军长对司机说。

司机立即换上一道闸,车嘎嘎地响着爬上了山。

风扫着浮雪,早把路面和山谷的界线抹平了。上面,大石峰探出头来,遮得天空只剩一条细缝;下边,雪坡上露出的落叶松梢头,被雪絮挂连在一起,直连到深涧。可是司机并没理会这些,他根据山脚就辨认出路基,他从距山脚一尺远的雪面上开去,有意地绕过山崖边的深坑,拐急弯,下陡坡,穿林丛,过窄桥,滑下冰冻的盘道,擦过立有“!”号和画着骷髅路标的险角,并不减低速度;他又象在祖国的自卫战争中一样,已记住了战地上的每块石头。

军长看看表,又催他一句:“还要快点唻!”

“再快了危险啦!首长!”警卫员在车后面说。

“那个,你们负责。”军长说完,扶着车前的把手,回到沉思里。

司机没吱声,也没回头,却马上搬到二闸,踩紧油门;只见车前的保险杠分开路面的积雪,轮胎上的铁链扒起道上的冰块,飞雪扬开一条白烟,冰块抛成一串白点,山峰向后甩过去,河川向后滚过去;这时,坐在车上的人会有一种错觉:明明是汽车载着将军向南进,却好似公路拖着江山往北走。

在军部,副政治委员隋明伦等待伍必成军长归来已是第三天了。这三天中,最初他估计在这次战役结束后,按作战规律会有个相当时间的休整。可是最近的情况已迫使他逐渐放弃了这种想法;几天来,西线敌人除了被歼灭的五个团十五个半营外,其余部队已向南逃窜,并且恰在这时联合国大会上出现了个十三国停战提案,而且有人在会外威胁说:如果中国军队越过三八线,就会招致第三次世界大战。很明显,这是有意地给美军争取喘息的时间。这论调实际上就是说,受到帝国主义的侵略是不应反抗的,因为反抗就将招致第三次世界大战。

这就使他不能不想起一个月来的军事变化。一月前麦克阿瑟这位“穿着军服的圣诞老人(美联社称)”,何尝不是同样以抵抗就会招致世界大战这种口吻相威胁,企图无抵抗地进入中国的东北呢?可是中国人民并不惧怕这些,而且出动志愿部队协同朝鲜人民军迎头把他打了回去。

经过这次打击,麦克阿瑟还是没有死心,接着又纠集了在朝鲜战场上的全部兵力(约二十万人)卷土重来了,他的视线又到了“江北岸(指中国大陆)二三十里”,并在十一月二十四日发表了“结束战争”的总攻公报,而且把第一次战役时允许其士兵在“感恩节回家”的诺言,改为“圣诞节前回家”;他却没料到由于朝中人民的坚决自卫,使他这次失败得更惨,仅仅三天,他的“总攻”就变成“总溃退”,美国大兵再不幻想什么圣诞节回家,而要考虑“自己生命能否活到圣诞节”了。

现在,敌人不得不承认“中国已是亚洲第一军事强国”,承认“无法打胜这个战争”,当麦克阿瑟“一个人在东京第一大厦的六楼房间内拿着烟斗慢慢地踱来踱去(合众社)”想不出办法时,华尔街又玩出了这个新花样。隋明伦想,敌人正千方百计维护这最后的一层皮,戳破他,纸老虎的原形就会全部显露出来,为了朝鲜人民,为了世界和平,我们不会放过他的;休整,反而是敌人的希望。

可是要这样,那我们就要追击,尽管士气没问题,补给线却要拉长了,而且刚连续打完两次战役,部队体力未能恢复,弹药未及补充……不过,看来军长此去接受的任务一定要落在这个难题上,于是他决定先通知各部要抓紧时间总结两次战役的经验,并把部署调整了一下,这样免得任务下来措手不及。

到今天晚七时,他接到了军长自志愿军司令部拍来的电报,电文很简单,只是叫命令东海部和南海部两位师长于当晚赶到军部。虽然电报上没谈具体任务,他却由此更肯定了自己的看法,就在军长一路考虑作战计划的同时,他已在考虑如何为这计划铺平道路了。

“所有的给养弹药,暂时停发。”他用电话通知了后勤部长。

军长的小吉普车继续向前飞奔,穿过这条横断在朝鲜北部的小公路转到向南直下的一级公路时,路面比刚才宽了两倍,沿途也逐渐有了人烟。

现在虽然天刚擦黑,人们已经出来活动了,粗心的人也许觉得这一带所有的村庄都已炸平;可是只要你注意一下那些破砖烂瓦上还冒着青烟,偶尔会有个妇女顶着一罐水从那青烟旁掀开一块破门板走进地下去,那么,你就会发现每股青烟下边都有一家顽强的朝鲜住户,他们是不管敌人如何炸也不离开自己的土地,尽管敌人把洞都炸翻过来,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就坚持着和敌人斗争。

就在这些地下室内,每到了天晚,妇女走出来去修筑公路,青年继续成班成连地参加军队,小孩成群等在路口上对过往的志愿军喊着“满塞!满塞![2]”

这些情形只是从军长身边一闪就过去了,他的思路正象这奔驰的汽车,在寻求一条迅速取得胜利的道路,周围情形他根本没去注意。

再向前,车又钻进一座深山里,半小时后这座高山也远抛在车后,在前边出现了一个平坦的盆地。由于路宽了些,司机把车开得更快了。这时,向前看,公路就是一条白色的绒带,它把汽车飞速地卷进去;往后看,公路上只留下两条新的轨迹,和汽车中渗出的毛必鲁油,在雪地上滴下的一串黑点。

军长抬头看看天色,三星西斜,已是半夜,他的表也指在十二点零六分上。天气逐渐冷起来,车上的人只听得夜风在耳边嗖嗖地响,车轮在地上吱吱地叫,军长的皮大衣和棉军裤已被风打透,脚也冻僵,他只好束紧了大衣领子把头掉向车后。

转眼功夫,车又过了个小土坡,正要开下去,忽然前面闪起两道火光,约有两分钟,轰!轰!两声巨响把车震得跳了一下,马上山头的防空警报枪一声连着一声地响起来,山前平原上空已高悬起三四十个照明弹,有几个地方起了火。司机侧过脸看了看军长,想从他脸上找到是否继续前进的暗示,可是军长仍低着头在那儿沉思,他知道军长的脾气,没再问,闭上油门,松了闸,把车放下了山。

“飞机!”警卫员嚷了一声,话没说完,一朵黑云迎面掠过,紧跟着在车前扔下两个汽油弹,前面道上一个弹药车打着了。

“停住!”警卫员伸过手来拍着司机的肩膀叫了一声。司机并没停,反而加足马力贴着树荫向前冲过去,汽车刚过,在它原来的位置上一个汽油弹澎地一声燃烧起来。飞机并不止一架,刚才一亮可能是发现了这台车,后面的飞机接着俯冲过来,飞得那样低,几乎贴着树梢,机关炮打出一连串的火球,可是这时汽车反而停住了,等军长下车一看,原来正停在一个房框子的阴影里。军长走到房后,司机也趁空把风挡放了下来。

“前面要过江了吧?”军长回头问警卫员。

“是!”

“走!”军长立刻折回头来又重新上了车,司机虽也跟着上了车,却回头看着军长,没有发动。

“不要紧!”军长指着手表对他说,“再有二十分钟,我们车到了江边,他这一批照明弹就该灭了。”

车又向前开去,比刚才跑得还快一些,开到了五十多迈[3]。刚才打着的弹药车已开始砰叭地爆炸了,司机决定从它的右侧冲过去,以便用自己的身体遮蔽军长一下。这时只见路旁的树成排向后倒,大道迎面冲过来;车前放倒的风挡,由于猛烈的颠簸把捆着的绳子磨断了,因此,每逢车碰到障碍,就会把它震起来遮住视线,使得司机时常要欠起身来察看前面的道路。弹药车近了,警卫员急得手足无措,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穿的大衣,他立刻脱下来送到军长左侧,正在这时,司机一立身,弹药车已扔在脑后了。

车就这样一股劲闯到江边的一个小街上,一到这里,果不出军长所料,照明弹一个跟着一个熄灭了。

这里,“街”已是过去的名称,现在几乎全部成了乱瓦堆,刚才的炸弹又把新近在残梁上架起来的房屋炸着,浓烟裹成一团,喷向天空。

一会儿,车到了那个房前,只见一个妇女怀里抱着一个、脊梁上背着一个孩子,从火里跳了出来,她大概是为了抢救怀中这个孩子,却不知背上的孩子已被打死,她只知道用脸紧紧贴着怀中孩子焦灼了的面孔,却不知背上孩子染血的头已经垂在她身后。

为了穿过这敌人对我的空中封锁区,军长的车没停,急驰到桥边。

桥边早挤满了人,原来刚才他们听到的两声巨响,是两颗炸弹的爆炸声,一个落在那个房上,一个炸桥未中,把公路炸了个直径五丈多的大坑。现在人们已在填平这个坑了。尽管飞机还在头上盘旋,机关炮噗噗地打来,朝鲜人民仍抓紧每个空隙,从防空洞内爬出,抢修这条公路。此刻凡是经过这儿的人不会觉得路是用土修起来的,简直是由人连接起来的,朝鲜人民是以自己的生命铺平了一条到达和平的道路。

在军长的汽车跑近坑边时,一个朝鲜妇女正把头上顶着的一筐土倾在道上。接着一个朝鲜交通兵吹了一声哨子,把小红旗向南一摆,车就从松土上轧过去。车过后留下两道深沟,人们马上又把它填平。

军长看着这些景象,心里很激动。在国内战争时他也曾走过很多地方,现在跨过鸭绿江,走到了另一个国度,同样的经验又重复地发生了。可见,不论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是为人民去作战,到处有一只巨大无比的温暖的手抚摩着。这是千万个母亲的手,这是因血泪的经历而产生出感激的微笑所激动着的手。

这些人,面孔虽然生疏,语言虽然不同,可是由于共同的命运和理想,在人们心里无形地把国境的界线取消了,和他们在一起,就象一个母亲所生的兄弟姐妹,大家抢着承担起自己的义务。

车过了桥,在飞机第二次转回来扫射时,车已到了江对岸。

过了江,已是该军的集结地区了,军长告诉司机:“开慢点吧。”他想看看部队的情况。

这儿情况和三天前已有了些变化。三天前军长路过这里时,战士们刚从战场上下来,给养没运到,三三两两在地里捡豆子,尽管空袭很频繁,山沟里仍有几堆煮豆子吃的火,和抬着伤员的担架,这种景象混合着战胜后的兴奋情绪;有个别战士把没上缴的子弹打着玩,为了这个,军长曾停下车来问过:“你们的指挥员呢?”

现在情况已稍好一些了,战士服装已洗干净,也补得很整齐,运输车辆有秩序地来往不断,大路上已不见零星的部队。

车出沟时,正有个单位因在进行夜间操作时暴露了目标,被敌机炸伤了一个战士,营长在向大家讲话:

“……我们的父母把咱们养活了这么大,谁也没有理由不爱惜自己,你们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要荣誉,什么时候要生命,敌人还没撤出朝鲜,老百姓还受灾难,我们到朝鲜来为的什么呢!还要有仗打,可能更艰苦,谁也不能松了劲,说不定马上……”

军长听了,回头问随他来的军党委秘书:“这是周起吧?”

“是!周营长。”

“好!”

军长这个“好”字不仅是赞扬这位他所熟悉的营长,更主要的是从这活动中他看出了自他去接受任务后隋副政委所进行的工作;这工作使得周起这样的干部看出了这个新战争的规律,或者说他多少摸到了这个战争的脉搏,这使他感到很大的快慰。在军长和隋明伦共同工作的历史中,并非一开始就取得这种信赖的,但经过长期的相处,经过会议上的争论,生活上的了解,如今他们二人就好象一只船上的划桨人和舵手的关系一样,步调一致,充满和谐。特别在这困难的时候,他更感到需要这种和谐的支持。

天将黎明时,军长赶到军部驻地。

这里如果没有战争,该是多么美丽的风景区啊!密林披着素衣,山涧铺着冰毯,赤松从那些奇石怪峰中长出,一夜的狂风摘去了它的雪帽,露出它多姿的身材来。

松树是可以象征着朝鲜人民的,你看它经过多少苦难吧!可是任凭日本人砍伐它去铺设侵略中国的道路,美国人妄想烧毁它来打开亚洲的大门,它仍不改其英雄颜色,青苍翠绿,巍然而立。

为了隐蔽,军长从山脚前下了车,徒步沿着小溪向沟里走。这儿山腰有个温泉,所以溪水并未冻结,沿途喷着热雾,蜿蜒而下。尤其动人的是借着溪水的温暖使水边还活着几棵青草,成了这冬天中唯一的春天颜色。清晨的微风把热雾吹上枝头,使枯枝挂满银绒;热雾飘过草梢,使青草披上霜衣。

军长看见这些,就把一夜的疲劳忘记了,立时蹲下去撩了两把水在脸上,然后又伏在溪边把头在水中浸了一浸站起来。警卫员早为他取出手巾来,这条手巾是新从志愿军司令部带来的国内慰劳品,还印着抗美援朝的红字,他一边擦着脸,一边喊着“痛快”,他忽然变得象年轻人一样灵活起来:

“警卫员,你告诉司机,叫他每天用这个水洗一洗腿子,这个水治关节炎哩!——喂!告诉工兵,掩蔽部门口再栽两棵树,不要砍,整个移过来,要活的。——还有,叫政治部派一个人来拿慰劳品,告诉他们是外国的!”

东海部师长王焕和南海部师长刘继权,早在军长返回前一小时到达了军部。他们来到后,隋副政委算了一下里程,估计今晚军长不可能赶到,就让他们两人休息。可是两人心里都很焦急,特别是王师长,人年轻漂亮,衣服上从来没有一个褶子,看起来象个大学生,但性格却是火辣辣的,他总以为副政委预先知道了任务,总想套他暗示些情况,因之,副政委的默不作声使得他一直围绕着副政委走着,走几步提出个问题。

刘师长虽然也急于想知道任务内容,但他却一直不动声色地坐在墙角一个小木橔上,他以参谋出身那种特有的耐心寻找着提问题的机会。终于,还是他先开口了:

“听说美国在联合国大会上又酝酿停战?”

“你们怎么个看法。”隋副政委反问他们。

还没等到刘师长把问题引伸出来,王师长已答复上了:“敌人进攻顺利时候,他永远也不肯停战,他要真能同意双方撤兵,那可以。要不然,我们就一定要打出个和平来,再狠狠给他个教训。”

刘师长还是那样慢吞吞地说着:“你打哪一个哟,敌人跑了。”

王师长情绪有点激动:“要是没有供应问题拴住我们的腿子,这次一个也跑不了。”

刘师长仍旧是持重地说着:“不光这个哩!敌人多了个空军就讨了好大的便宜呀!他们一天有二十四小时的行动时间,我们却只有八九小时……”

王师长索性问起他来:“你估计这次的任务呢?”

刘师长顿了顿,看了隋副政委一眼,当他发现隋副政委也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时,他就把自己的看法肯定地说出来:“我看,目前只有一个办法,休整。暂时休整,诱敌人自己回来……”他的话说到最后越发有了自信:“对付美国人这是第一次,我们是要总结一下这个经验的。”

“敌人自己会回来?”王师长不同意他的看法,“象这次战役这样好的战机,我看不多了,美国人不是蒋介石。……他们接受起经验教训来还是快的……”

正这会儿,军长跨进门来。军长到了驻地,反而从容起来了,他笑着和他们一一握过手,脱下军大衣,当他正要动手洗脸时,发现两位师长一直围着他走着,他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心情,于是问他们:“战士的情绪怎么样?”

指挥员们对这样问题的含意一听就明白了,分明要有仗打,两位师长不由地楞住了。可是刘师长楞了一下后,忽然眼珠一转,就象一切都恍然大悟一样走到了军长面前,用猜中了谜似的声调轻轻问他:“是不是友军又包围上了硬家伙,让我们去帮着啃?”

“你根据什么?”军长反问他。

“有两点,”刘师长相信自己完全猜对了,“第一,可能敌人还没跑光,如果有这种战机我们不会失掉;第二,从反面看,我们不会是追击,因为司令部知道我们不可能立时行动。”

“你的第二点和敌人的希望有些接近,”隋明伦用温和的声调说着,这还是他第一次发表意见。“我们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这时军党委孙秘书已把军长进门时交给他的作战地图在桌上摊开,军长顺手把灯移过来,说:“来,谈谈吧!”

隋明伦一看,天已发白了,虽然他也同样想了解任务的具体内容,可是他知道军长还没有睡觉,马上说:“老伍啊,先休息一下再说吧,反正他们今天白天走不了!”

军长笑了笑,指着两位师长说:“我睡了他们也睡不着啊。”说完,他也不管别人同意不同意就讲起来了:

“西线你们知道了。东线情况是这样的:长津湖方面的美一师伪一师从海上逃走后,又在这一带集结了。”他指着临津江一带,接着又说:“他们正在陆续集中,看样子是准备利用固有工事,再加修一些在那儿死守,拦住我们前进,好争取个整补喘息的机会。这一次敌人是把伪军拼凑起来的几个师放在第一线,美军自己在第二线,组成了一个纵深防御地带。可是他们目前还没完全撤回去,司令部叫我们迅速前进,不等他们充分准备好就打,目的地是临津江高浪浦里往东一带。……”说着,他指着每个村名向大家又讲:“我们侧翼这边是人民军,那边是兄弟部队。要我们迅速查明江防情况,相机突破。”

军长说完,都沉默下来。

这个任务连王师长都惊讶了,他是求战心最迫切的,但叫他去长途追击敌人,敌人以逸待劳,我们又供应不上,而且是马上去,就不能不使他为难起来。而刘师长的心理更矛盾,他未尝不希望有仗打,可是他习惯于打那种经过周密计划、有准备的仗。

“那么这一下又不可能休整了,我们战士们尽管情绪很高,体力可有点支持不住。”刘师长小声说着。

“仗,我早估计要打,我以为一定会给时间。”王师长说。

“司令员讲,”军长看着他们,“过去的敌人常常给我们准备好战机,今天需要我们的指挥员自己创造条件,不应该忘了这是和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主义作战。”

“是的,今天的敌人不是蒋介石,不会等我们准备好了再挨打。”隋副政委熄灭烟头走过来:“这几天我就想,要叫我们追击怎么办?”

“好,你把你的办法说说吧。”军长又走到地图跟前。

“我看,只有马上派一个团,强行军赶到江边,先去查明情况,等主力到达以后给养补充齐了就动手,这样至少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这就对了!你替我说出来了!”军长高兴地说,“还有一点,这个团最主要的任务是扰乱敌人,不让他很好地准备,守住桥头阵地,掩护主力集结。”

军长说到这儿,已没人再分辩了,按军人的习惯,命令既然下来,谁也知道分辩是没有用的,这时只有想办法去完成。

“不过,”隋副政委回头向两位师长:“那就看你们的队伍吃得消不?因为敌人相对的集中了,既扰乱他,就要防备被他们搞一家伙。”

王师长知道这分明是在试探他们的决心,马上说:“是困难,我们坚决完成好了,我们可以派四大队二营走前卫。”

“是周起那个营吧?”军长问。

“是!”

“我们也可以去,最好供给问题能给我们解决一下。”刘师长也提出要求,在这情形下,尽管再困难,指挥员们都不能放弃荣誉心。

提到供给,王师长也为难起来:“是啊!我们的粮食还可以吃三天,弹药每人才……如果把别的部队的粮食抽调给……”

“那倒不必。”隋副政委接了过去,“我已经派人准备了,现在后勤部还有一批新到的粮食没发,弹药也调来一些,今晚就可以领,不过战士要自己背唻,因为汽车还要给主力抢运给养。”

“那好……就是战士们苦一些。”王师长皱紧眉头。

隋明伦走到他跟前:“我可以派宣传部长去帮你们政治部动员,但你们自己要抓紧,快把一切工作布置好,你看,侦察,掩护,攻击敌人……任务很繁重咧。”

“这样,”军长说,“侦察工作我另外派一个参谋,从直属队带一个侦察排去,你们这个营只有一个单纯的任务,扰乱敌人,守住桥头阵地,掩护主力集结。”说完,他回头对孙秘书:“通知二科,马上准备,侦察人员今晚要随这个营一起出发,叫陈福荣去啊!”

“是!”孙秘书立刻去通知了。

“今晚?”王师长以为军长刚才把时间说错了。

“就是今晚!”军长肯定地说。

“要是今天晚上就走的话,恐怕一个团的粮食还凑不出来。”隋副政委也感到这时间过于紧迫一些。

“我们的行动越快越好,”军长着重地解释了一下:“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从容地布置,只要有部队到达了江边,敌人就会迷乱起来,他们会很长时间没法确定防御重点,你们想,这对我们的突破是多么有利!我为什么要这样考虑呢?主要因为敌人有海陆空联合作战的条件,我们又是第一次攻他的防御,必须自己制造有利的条件。”

“起码要带半月的粮食吧,”隋明伦说,“这一批给养还不够一个团用的,只要能再有三天,这个团就可以行动了,再有八天,他们整个师的给养也不成问题……”隋明伦详细介绍了一下供应情况。

“那么,”军长又思考了一下:“可不可以让周起一个营先出发?三天后团主力出发,八天后师主力出发,要抓紧一些,争取在十天内军主力整个行动起来。”

隋副政委也考虑了一下:“这样,周起那个营的任务更困难了。”

军长看着王师长说:“那就全靠他们能机动灵活了,你告诉他们,必须大胆行动,善于捕捉战机,只有主动打击敌人,才可以使他们这个营不受损失。”

王师长越发为难起来:“那他们恐怕更……”

“不怕。”军长好象知道他要说什么:“敌人现在还在混乱中,越打他,越可以增加他的混乱,等到他可能清醒的时候,我们主力也就到达了。”

“这恐怕……”王师长仍在担心着。

“这样吧,”军长也未尝不感到这个营的担子过于重了,“我们给他们营里也配备一部报话机,这个团暂时调归军部直接指挥。”

“这固然是可以,但是我们这样孤军深入……”王师长想解释。

军长打断他的话:“不对,在敌人看,这是大军临境……”

隋副政委为了减轻他的顾虑,也说:“这样好了,我尽量督促给养快运,争取他们团的主力在两天后出发。”

军长下了决心:“好!肯定了!”

注释

[1]《突破临津江》是海默的代表作。其作品在字词使用和语言表达等方面均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此次出版,根据作者早期版本进行编校,文字尽量保留原貌,编者基本不做更动。

[2]满塞:朝鲜语中“万岁”的意思。

[3]迈:用于表示机动车行驶的时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