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从未有过这样的场景，乌云笼罩住整个王城，昏暗得让人喘不过气。巨大的“钉子”刺破乌云缓缓降临，它的周围席卷着暗黑的风暴，紫色的闪电在龙卷风里炸响。萨尔站在王城广场中央，他无比绝望。
寒天之钉突然加速，如流星飞速般猛然砸下，王城变为废墟，风暴依旧肆虐。
无一人生还。
……
屋外昏昏沉沉，阴云密布，只是有着远处的一亮一亮的电闪，没有下雨。空气中有着令人压抑的燥热。
闪电突然在窗外划过，将房里的墙壁、床铺，以及床上的萨尔的脸庞照得极亮。
随即雷声炸响。
“不！”
萨尔猛地从铺盖里惊坐起来，他整个人看起来糟糕极了。凌乱的头发，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珠，因惊惧而扭曲的脸，以及不断起伏的肩膀。尤其是那双失神的眼睛，虽然是睁开着的，但瞳孔里依旧是梦中的末日般的灰色。
“我必须告诉大家……一年后，圣钉毁灭王城……”
我们移开视线，可以看到萨尔床边木柜上有个精致小巧的沙漏，它正发着淡淡的蓝光。里面的沙子马上流完，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让沙漏开始流沙的。这个沙漏有蹊跷。
萨尔注意到了沙漏，他习以为常。但是眼睛里的挣扎表明他的内心并非像他看上去的那样镇定。
“如果我们所信仰的圣钉，最终会毁了我们所有人……”
蓝光渐渐消失。听到了窗外下雨的声音。
“那么这样的信仰是否值得怀疑呢？”
萨尔转头，推开窗户，他看向窗外。
“但是我说出去的话，就是众人中的异类，圣教的反叛人，王城的忤逆者……因为圣教是国教，而且没人会相信我所说的灾难，他们只会把我当成灾难。”
细细密密的雨，临近晨曦的微光，街道对面的“中世纪”的木房，再远处的王城的广场，和宫殿。
如果镜头推进，并从广场中央往上看，我们可以看见所谓的圣钉。
这是一根巨大的柱子，仿若天上的帕特农神庙的建筑支柱。然而圣钉绝对比那玩意儿更大更长更恢宏，大上十几倍，长上几十倍。这柱子底部削尖，顶部往一侧飞扬，仿若戴着半围的头冠，金属光泽熠熠生辉，即使在这阴暗的天空之下。其整体呈建筑风格，大理石质感的柱石，嵌有几个巨型蓝色晶体的眼泪形状珠宝，往下走是蓝色晶体的线性流苏。晶体无时无刻散发着蓝色光芒，昭告着它的圣神与神秘。
天渐渐亮了，愈发愈明，雨早就停了，阴云也早就散去。王城广场上渐渐聚集了很多人，中间的一位年长者指挥着众人，很快人们围成了一圈又一圈。
年长者站在中间，他白发苍苍，胡须飘飘，神态庄严而又慈祥。他穿着一身白色的教徒正装，手里捧着黑色烫金的《圣书》，他对众人缓缓道，声音洪朗：“亲爱的圣钉大学院的同学们，老师们……亲爱的广大圣马力市民朋友们……今天是星期一，依旧惯例，先让我们向伟大的圣钉祷告……”
全场低头闭眼，默然肃静，嘴唇蠕动着，像是在祷告着什么，全神贯注。
“感恩主的救赎与永生……”
“愿主赦免我的罪过……”
……
白发主教看着周围虔诚的学生和市民们，缓缓点头，但很快他嘴角一僵，眉头一皱，他盯着萨尔。萨尔穿着深蓝色的学院服装，他正抬头仰望着。
第二排的萨尔正在看着圣钉，他的眼中纠结连连，忽然发现主教正在严厉地盯着自己，他急忙低下头，闭上眼，开始蠕动嘴唇。
“末日来了，末日来了…末日要……一年……如果我告诉大家呢？……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转移居所？……是不是……”
“好——”一段时间后，主教让众人停下了祷告，按惯例，这时主教就要滔滔不绝地讲起《圣书》来，然而现在，他却把目光看向了萨尔，“萨尔同学，烦请你上前一步……”
周围准备大脑暂时性休眠以熬过主教啰嗦讲话的同学们，都立刻开机，打起精神，把惊讶、好奇、疑惑的目光投向萨尔这边。萨尔旁边的一个同学还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对他挤眉弄眼，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他们期待着，期待一场突破规则、烦琐、冗长、无聊的刺激，人就是这样，在无聊的等待中就想看到别人闹出点惊喜。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遇到的惊大于喜。
萨尔穿过第一排，来到圈的中间。他平静地看着主教，但他心里其实波涛汹涌，惊涛骇浪，如悬崖峭壁上的危树，摇摇欲坠；又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难安。他害怕的不是主教，主教虽然严厉但是本心善良和蔼，他害怕的是自己的想法。
“连我自己所信仰的主，也是个错误？”萨尔忍不住闭眼，但一闭眼，脑海中就又是恐怖的场景。他头上空中的悬着的那个巨大的钉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一般，几近要砸碎他的怯懦。
萨尔睁眼，眼底似乎生出了勇气，朝阳反射过他的眼，萨尔宝石般的眼睛显出了异常闪亮的金黄色。
“亲爱的萨尔同学，在祷告的开始，你是不是未对圣钉心存敬意，未低头默念圣语？”主教严肃问。
“是。”
“你可知罪？”主教神色慢慢和蔼，但还是皱眉凝视着萨尔，他道，“萨尔同学，圣钉是创世之主，造世之神，自古而存……我们圣马力王国全因主的恩典而繁荣强盛，绝非其他小城邦可比拟……我们圣马力子民也是因主的宽恕，我们才从罪恶中脱离，从苦海中摆脱……只要你认罪，主自然会宽恕你的一时之举，众信徒们自然会宽恕你的顽皮之闹……
“萨尔，你可知罪？”
“主教，我知罪。但……我有话想说，我想对主教说，也想对同学们说，对圣马力的大家们说，而且非说不可！不说的话，我不会原谅我自己，‘主’也不会原谅我，万千市民更不会原谅我……”
周围人原本被主教磨出老茧的耳朵立马又竖了起来，同学们齐齐地看向看着萨尔，他们觉得萨尔陌生无比，又高大无比。
站在高台的一个士兵身穿皮革胄甲，腰间佩戴着铁剑。他歪过头，也来了兴趣，倒想听听圣钉大学院的学生会讲些什么。
主教感到诧异：“你有什么话要说？”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可怜的圣教信徒，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圣钉将在一年后坠落下来！届时整个王城都将面临毁灭！我们必须转移地方！我们必须逃离！……”
萨尔的第一句话落下时，人群就已然开始骚动。一声声“啊？！”“什么？！”“他说了什么？！”“那个蠢货在干嘛？！”“他不知道这是在犯罪吗？”“他说的是真的吗？”直接从他们口中吐出，震惊变成了他们越长越大的嘴巴，越睁越惊讶的眼睛，越舞动越不可置信的双手，和双双的不可置信的对视。主教顿时晕倒下去，萨尔眼疾手快地将这个白发老人扶着，但他的另一只手还在挥舞，他一会儿指着圣钉，一会儿攥住拳头，他脸色张红，神情激动，演讲还在继续：“你们听我说，这是真的，灾难的场景已经多次梦见，我们都不应当忽视！逃离，才能活下去！我有……”他想从怀间拿出沙漏证明他梦境的真实性，即使那没有任何效果，他也要尽最大可能去试一试。
他的动作被中断了。
人们不知何时让出了一条道，一个士兵冲来迅速放倒了萨尔。萨尔背后被偷袭，他转身想反击——他有这个本事——但是看见王城的士兵，看见围观人群的表情，他绝望了。这次是深深的绝望，可怖的灾难纵然无法阻挡，但是能预见，也能改变；而人心，或者说信仰，即使有天神的伟力也休想撼摇，除非让他们也亲自面临那种灾难的压迫，末日的绝望……说服，尤其是摧毁信仰的说服，谈何容易？在他们看来，那就是攻击，不把你丢进火堆里烧尽都不够解气……
“难道我是错的？梦境根本不是真的？沙漏是个邪物？但万一是真的呢？所有人都会死……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但是人们怎么会相信呢？说天要掉下来不会有人信，说圣钉是灾难当然也不会有人信……根本的问题就是信仰的盲目和证据的不足……”
然而来不及多想，萨尔被士兵用“手刀”敲晕，很快失去了意识。
他闭眼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糟践王城圣教者，处以牢狱之罚。进去待几个月吧。”
完了，灾难倒计时只有一年。
单单监狱就占了大半。
不行，必须越狱。
必须得找机会。
……
一个简单的狱间，门对面的墙壁上开了一个口子，口子在墙的最上方，被铁栅栏封住，只漏进来外面的光线和自由味的空气，有时会从上边传来一些声音，或许是士兵的脚步，或许是路人的窃窃私语，或许是别的什么弄出来的动静。
房间不大，一张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的茅草床，一个在角落的肮脏的小木桶，一点点站立和走三步的空间，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什么了。
“咚咚咚。”
有人敲门，锁被钥匙打开，门外的士兵开完锁后对另一个人说：“只有十分钟。”老者点头，推门进去，士兵在门外守着。
萨尔站起来，真是意外，他看见了主教。
“主教好。”萨尔对他尊敬地行了个礼。
主教摆摆手，他从怀间拿出盒饭，递给萨尔。主教的手皮肤干燥、皱巴、斑点多，但在萨尔看来，这是一双多么温情的手啊。
萨尔抬头，看着主教的眼睛。主教关切地看着他。
“萨尔，这里伙食少，你先把饭菜吃了……”
萨尔确实饿很久了，他接过盒饭，风卷残云，三两下就炫完，盒底舔得干干净净。
见他吃完，主教收好盒子。
主教凝视着萨尔，许久，他缓缓开口，眼中却是挣扎之色：“萨尔，你说的圣……灾难，是真的吗？”
萨尔眼底尽是确信，他道：“这是真的，主教。”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梦见到了。”
“你梦到的？”主教神色略微放松，他赶紧继续道：“萨尔，要知道梦境并不真实，很多时候都是人们的臆想……”
“不，主教。”萨尔从怀间拿出沙漏，将它拿在胸前，“我敢确保，圣钉的确会坠下……是它告诉我的，这个沙漏让我在梦中看见了未来。我虽然是骑士系的学生，主教，但是我的一个时间系的朋友告诉了我很多关于感受时空的方法，我无比确信，梦中的那一定就……”
“时之沙漏！”主教却惊呼出声，他的双眸死一般地盯着萨尔手中的沙漏。
“咳咳。”门外的士兵咳嗽了一下，示意不要太大声了，同时，他对里面道：“还有三分钟。”
主教缓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自己脑中的惊恐里逃出来。
“时之沙漏？”萨尔问。
主教说：“就是你手上的沙漏……看来你说的是真的。”主教的面庞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他低声道，萨尔也只能凑过去听，“禁书有提到过，圣钉并非自古而存，也并非是创世之神……”主教越说下去，就越是痛苦，“它的来历无人知晓，但没想到它最终竟然是灾难，我们所信仰的，我所倚仗的……竟然……”
“主教！”萨尔扶住了主教。
主教缓了缓身子，他接着道：“你做的是对的，如果灾难要降临，就该提前告诉大家，你很勇敢……但是你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就需要找到时之沙盘。只要有了它，就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未来，让所有人都相信王城的灾难，让所有人都能够活下来……”
“时之沙盘？它在哪？”萨尔眼睛放光，他的心中逐渐燃起希望。
白发主教一声叹息，他道：“不清楚。就连沙漏都是在禁书里才记载有的，沙盘，我更是知之甚少……”
主教走了，萨尔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突然一阵心酸。
一位虔诚的信徒，在帮助别人毁灭自己所信仰的圣教，毁灭自己的主教身份。
成，圣钉落，世人存，主教毁；败，圣钉落，世人灭，主教毁。
萨尔向主教离开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良久良久。
萨尔似乎沉浸在思绪中，忘了监狱的门还是开着的。
他感到疑惑。
萨尔起身，却看见了王城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