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四月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章 不同的结局

我像是丢了魂一样,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师傅担心不已,师兄师姐也一直守在门外,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晚上,师傅让师兄破了门,他们闯入屋内,看到了泪眼婆娑,憔悴无比的我,以及我摆放在桌子上的信件。

他们拿起来看了一遍,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姐坐在我的身边,轻轻揽住我的肩膀,良久。

“三娘,荣生荣卿还在上海等着你呢,你先吃点东西吧。”师姐开口,见我不为所动,她又继续劝慰,“信里也说了并没有找到黄少爷的尸体,万一他被人发现救起来了呢?你要打起精神来,把自己照顾好,才有机会和他重逢。”

师傅和师兄也在一旁不停的安慰。

师姐说的有道理,他一定还活着,他都还不知道自己有了一双儿女,怎么可能会死呢?我要振作起来!

我起身,朝着师兄端来的饭菜走去,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喂。

我思索良久,旭轩是因为战争而失踪,现如今战火纷飞,没个尽头,就算他活了下来,难保又会因战乱而亡。

如果战争能早日结束,那我们便可以早日团聚。

于是我便想要加入到抗战当中去。我将这一想法告知了师傅和师兄师姐。

“三娘,你能有这种思想,师傅很欣慰。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四处唱戏集资,作为后方为红军战士提供帮助。”

“但眼下并不安全,日本人凶残无比,你一人,我不放心。师傅把这戏楼先暂时关了,和你一同去吧。”

师兄师姐异口同声:“是呀,是呀,我们也去!”

师兄又言:“我们和你一起。人多力量大,再说了,你一个人唱独角戏,多没意思。”

“谢谢师傅!谢谢师兄师姐!”

师姐握住我的手:“说什么谢谢,我们这也是保家卫国呀!”

在之后的七年里,我们四人乔装朴素辗转,光是北平,一待就是三年。

机缘巧合之下,我和曾经养育我将近五年之久的干爹重逢。

他那年冬天来到北平,靠着师傅给的那笔钱发了家。如今已经成为了当地商会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正是一次商演,他认出了师傅,从而认出了我。

我对小时候的他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说看到我眼睛的那一瞬间,就认出我来了。

他的两鬓已有些斑白,虽已成家立业,但却膝下无子。想着能让我留下,以后继承他的事业。

我拒绝了。我同他聊了很久,聊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我的成长以及我遇到的人。告诉他我现在已经做了母亲。并告知他我们师徒四人在北平的目的。

他内心深受震撼,并出言相帮。

“北平商会的会长是我的老大哥,虽说他与日本人有些来往,但也都是无奈之举,并未做出什么危害国家的举动。我和他去商议一下,给你们举办一次大型商演,让各大商行都出资捐赠。放心,我不会向他们提及钱财流往何处。”

“谢谢干爹,您的义举将会拯救千万人!”

干爹的办事效率高的离谱。商演于三日后在日月楼举行。是当地最大的戏楼。

我们紧张却有序的准备着,决心拿下满堂彩,让那些商人多投些钱。

商演开始了,我们在台上打着配合,依靠多年积累下的唱功赢得了不少掌声。

唱到一半,意外发生了。

一个身穿深色军装,头戴略帽的日本人拄着一根拐棍走了进来,商会会长见状,立马走上前去低腰颔首相迎。

师傅说过,戏一旦开演,便不能停,我在心里整理好情绪,继续咿咿呀呀的唱着。

那日本人不紧不慢在第一排的中间位置落座,他似乎能看懂一般,微眯双眼,头也摇摇晃晃。

这场戏我唱了无数遍,第一次觉得这《春闺梦》竟是如此冗长。

一曲落幕。那日本人竟拍手叫好。我眼神冰冷,并不想与其纠缠,转身向后场走去。

却不想身后那日本人竟开了口,蹩脚的说了句:“这是不是就是古人所说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随后他的笑声回荡在日月楼里,震耳欲聋。

师兄没忍住,破口大骂:“杀千刀的小日本,你能听懂什么?就在这里乱叫!”

“八嘎!”说着那日本人就要将师兄抓起来。

师傅赶紧护在师兄身前,我和师姐也一左一右将师兄抓住。

我在师兄耳边轻语:“别冲动,师兄,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好在商会会长及时出面。

“太君,太君,手下留情,一个破唱戏的能懂什么啊,我看他就是欠教训。”

会长边说边走到师兄面前,朝我们使了使眼色,在师兄脸上连着扇了十多个巴掌。师姐虽心有不忍,但也明白是为了保住师兄的性命,便没有言语。

日本人满意的离去,殊不知,我们这次商演为八路军筹来了巨款。我们购买了一部分物资,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与八路军取得了联系,并将物资和筹集来的善款交给了他们。我们师徒四人也在军中变得小有名气。

后来我们长途跋涉,一路南下,到了重庆。干爹曾到过重庆,并结识了一位商人朋友,在他的再次帮助之下,我们的商演之路异常顺利。

我们与当地的一个戏班合作,在重庆逐渐被人们所熟知。

我一遍又一遍的唱着《春闺梦》,也一遍一遍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善良会得到回报,我们的结局绝不会和戏里这般相同。

我们在重庆待了两年,筹集了一笔不小的款项。本想着再待一段时间,可师傅却突发恶疾,重庆的医院没有能够治疗的,只能去上海。

我们不敢耽搁,便立马出发。师傅上了年纪,路途颠簸漫长,我们便决定沿长江乘船而行,也相对安全一些。

半月之后,我们到达了上海。

我与公婆取得了联系,公公妥善的安排好了一切。

分别多年,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孩子们。

刚见到我时,他们有些害怕的躲在婆婆身后,当婆婆告诉他们我是他们的母亲的时候,荣生缓缓向我走来,荣卿也跟在他身后。

五年的时间,他们长大了。这五年间,我只有通过照片见证他们的成长,这次他们实实在在站到了我的面前。他们的眉宇间与旭仁更加相像了。

我蹲下抱住他们,低头痛哭,诉说着思念。并向他们道歉,表达着愧疚。

荣生抬起稚嫩的小手擦去我的眼泪,抱住我:“爷爷奶奶说了,你和爸爸都在做对的事情,等你们做完了就会回来找我们。我和妹妹从来没有怪过你们。”

荣卿也接着开口:“对啊对啊。哥哥说得对,你不要伤心啦。”她也伸手抱住我。

我边哭边笑,不知道有多难看。

“三娘,这次就别走了,留在爹娘身边吧,我们也支持你的事业,现在上海也有很多有钱人,你们师徒四人戏又唱的那么好,商演筹款也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思索片刻,师傅现在重病虽愈,但也年事已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外面也战事不断。留在上海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好,听母亲的。”

我和师兄师姐轮流照顾师傅,师傅出院之后,便将其安置在公公的一处私宅里,公公也安排了一些下人去照顾他。我们没了后顾之忧,便又计划着商演去筹集善款。

我们这次将目光转向了那些常去戏楼的外国人。一是因为他们对于戏曲的热爱,二是因为他们大多有钱有势,既能筹集善款,又能结识一些高官,这样也对我们极为有利。

我们势单力薄,还是采用老方法,和当地戏班合作。好在我们三人有实力傍身,合作轻而易举的便谈成了。

就这样,我们在上海唱了两年的戏。

的的确确结识了不少外国朋友,其中有一位银行家,名叫埃默里,给了我们莫大的帮助。

他很欣赏我们国家的传统文化,尤其是戏曲。他的汉语说的极为流利,有些京剧的唱词,他也能来上几句。

他看上去年轻迷人,有一双蓝色的瞳孔,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会更喜欢追求时髦一些的东西,事实证明是我们以貌取人了。

他是个热心肠的外国人。他会教给我们如何让钱生钱,也会告诉我们一些投资的技巧,这都使我们筹集的善款与日俱增。

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我们为了庆祝再一次顺利的将善款送出去,便买了好酒,像曾经一样,准备再次把酒言欢。

我们叫上了埃默里,毕竟他功不可没。

酒过三巡,为了表达感谢,我和师姐便就地搭档唱起了小曲,师兄和埃默里在一旁连连叫好。

师姐喝的有点多了,唱着唱着就向我身上倒来,还好师兄眼疾手快,迅速站起身,将师姐一把抱住。

“师姐的酒力不如当年呀。”我打趣道。

师兄抱着师姐,往屋里走去:“既然她喝醉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也回去休息吧,也快半夜了。”

“那好吧。”埃默里两手一摊。

我拿上外套和埃默里一起下楼,司机也恰巧来到。

我正欲与埃默里道别。他突然叫住我。

“三娘,我听二丫说了你的事情,你还在等你的丈夫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抬眼看向埃默里:“是的,埃默里,我从来没放弃过,我相信他只要活着,我们就一定能重逢。”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觉得希望有多大呢?不如往前看,新的生活在等着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变得深情起来。

“不,就算希望渺茫,我也会一直等,他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听到我的回答,他没再继续辩驳,有些失落的转身,走了几步之后,又突然回头,扬起一抹迷人的微笑:“明天见,三娘,晚安!”

我也回以微笑:“晚安。”

说罢,我便上车回了家。

两个小家伙早已睡下。我给他们挨个掖了掖被子,又亲了亲他们的额头,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么多年过去了,睡觉对我来说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我只要闭上眼,脑海里便会闪现出当年梦到的旭仁满身鲜血的画面。

然后我的眼睛就像坏掉的水管,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

我试图从孩子身上去寻找慰藉,但每次看到他们的眉眼,我又会不自觉的难受起来。

或许我真的应该往前看吗?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陈管家送孩子们去上学了。

我正要出门,婆婆突然将我拉坐在沙发上。

“三娘,娘有些话想对你说。”

“嗯,有什么话您直接说就是。”

“我和你爹虽说上了年纪,但也不是老顽固。旭仁失踪多年,我们也不愿意承认他....唉。但是生活也还要继续,娘能看出来,你只是假装坚强罢了,娘晚上总能听到你的哭声,这些年难为你了。”

“娘,你不要这么说,我...”

“你听我说,埃默里虽然是个外国人,但是他会疼人,对你也很好,娘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的很清楚。荣生荣卿上学的事也多亏了他帮忙,你可能不知道,埃默里经常带这俩小家伙出去散心,对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好。”

“娘,我....”

“你和埃默里也很般配,可以试着和他发展看看。”

我有些哽咽,婆婆赶紧抱住我。她是实实在在地在为我考虑。

“我心里一直都是爱着旭仁的,娘。”

“我知道,丫头,但是人不能总为了不确定的事情活着,那太累了。”

“嗯。”我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埃默里像是得到了召唤,之后的每天都会出现在大门前来接我。

我们一起讨论京剧,他还教会了我跳洋舞,我的心情确实得到了一些放松,压在心口的石头仿佛变轻了一些。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又是一年多。

近日,总有一些日本投降的传闻,这让我们都充满了期待,我们的国家即将得到解放。

终于在两个月之后,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上了报纸,更流窜到了大大小小的各个角落。我们为之欢呼!多么来之不易的胜利!

我们激动的相拥,不掺杂其他,仅仅因为胜利的喜悦!

大家开始计划着未来。

师傅和师兄师姐准备回盐塘镇,师兄和师姐要赶在过年之前回去把婚结了。

我由衷的祝福他们。

公婆想要继续留在上海,上海的教育水平对孩子们有好处。

埃默里约我出去,我答应了。

餐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我和埃默里闲聊着回忆着以前的趣事,突然他眼神变得郑重起来,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盒子,打开举到我面前。

“嫁给我吧,三娘。”

我捂住嘴巴,有些震惊。我们仅仅是牵过手,连吻都没接过,这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

“埃默里,我...”

他看出了我的为难,站起身抖了抖西装。

再次扬起迷人的微笑:“我这是彩排呢,不要当真。”

“对不起。埃默里。”

回到家之后,我的心里一团乱麻。当他谁出那句“嫁给我吧”,我第一反应并不是选择答应或拒绝。而是想起了当年在海边,旭仁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恐怕心里这辈子都要装着这个人了。

正当我陷入迷茫之时,电话声响起。

“喂,你好。”

“是我,埃默里。三娘,抱歉,给你造成了困扰。我要回国了,所以我想在那之前确认一下你的心意。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不,不可以。

“对不起,埃默里,希望你能遇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好吧,没关系,也祝你幸福。”

挂断电话之后,我久久不能平静,他们都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

我决定去送他一程,来到码头,我望向驶离地渡轮,缓缓招手。

正当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满脸胡渣,像是只顾着赶路没有时间打理的邋遢男人,正向我走来。

这些年由于频繁的流泪,视线有些模糊。

他的脸逐渐放大,愈发清晰,我呆愣在原地。

“三娘。”

我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