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6章 循规蹈矩,制衡分权
西山小院,张灯结彩,布置得十分精致,原本余道娥提议余嗣成换一个居所,可余嗣成却说:
“住了十几年,有如羁鸟认巢,习惯了清净,再者与那吴宛瑜只不过走个过场,就不必再挪窝了…”
东屋,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横梁之间,使得屋内有如白昼般亮堂,在斑斓光影的交错中,清一色的大红色显得更加喜庆迷人。
吴宛瑜端坐床榻边缘,眼前的余嗣成倚在书案上,自顾凝神绘制着符箓,不由让她轻挑眉眼,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余嗣成提笔蘸墨,行云流水,不为外物所动,不过数十息的功夫,随着他手关节一拐,勾勒出最后一笔,赫然可见,一张一阶上品火爆符跃然纸上,散出淡淡炙热微芒来。
余嗣成放下箓笔,稍稍偏头,含着笑,声若温玉:
“仙子修行的洞府,我族早已备好,稍坐几个时辰,待天色大亮,成即领仙子前往…”
余嗣成笑意更浓:
“当然,仙子若是觉得枯坐此间乏味,成亦可此刻领仙子而往,是去是留,全凭仙子心意!”
短短两句话,让吴宛瑜又惊又恼,眸中似有郁结荡开,她思虑几息,咬牙:
“倘若奴家此时离去,来日余公子恐遭闲言碎语,人言可畏,积毁销骨,余公子当真一点不在乎吗?”
余嗣成微微侧目,面若平湖:
“智者见智,仁者见仁…”
吴宛瑜的眼中倒映出余嗣成镇静的模样,此刻,她多年的养气功夫终于决堤,杏眉微翘,冷冷出声:
“自我来到余家,余公子从始至今,都不肯正眼望我一息,难道奴家果真如此不堪,入不得公子法眼吗?”
“非也!非也!吴仙子自是极好的!”
余嗣成脱口而出,猛然抬头,正视着吴宛瑜,却是如鲠在喉,不知如何言语。
四目相对,约莫几息,余嗣成目光炯炯,面色坚毅,无奈一笑:
“仙子这是何必呢?你我心中都明白,此间事,不过一场交易、一场荒唐的闹剧耳!”
余嗣成转头,正色起来:
“在下并非对仙子抱有成见,更不敢奢求什么与仙子日久生情的戏码…”
他低下眉头,微微叹气,自嘲一笑:
“不逾矩,这何尝不是在下最优的保身之道?”
吴宛瑜望着余嗣成胆小甚微,不由欣喜起来,眼下心中惟余嘲弄:
“倒有几分自知!”
忽然,吴宛瑜脑中惊醒起来,余嗣成唯在此刻对她流露出一丝惶恐畏惧,她目色迷离,心中微凛:
“果真如此吗?”
许多话语到了吴宛瑜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下,说得再多,也不过乏味,于事无补!
吴宛瑜眼角浮现一抹晦暗,不再言语,也没再去望余嗣成,只将双眼闭合,默默打坐起来。
临近夜半,吴宛瑜稍稍睁眼,她望着神情专注的余嗣成,在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居然涌现一抹惊骇,心中暗沉:
“这制符一道,最费心神,他竟连绘数十张符箓,丝毫不露疲惫,观其模样,十来年间,虽说不涨法力,但其神识已然高于同阶修士远矣!”
猛然间,吴宛瑜脑海中浮现出春梅与她嬉闹时,说的一句话语来:
“世间男儿无论俊朗否?但凡专注起来,皆各神采,别有风姿!”
这无亚于“什么样的男人最帅?”
一千名女子,各有各的品味,或许大部分会说,家世斐然,仪表堂堂者最为帅气!
然而,这男人就像陈年老酒一般,唯有细品,才能真正感受到其身上独一无二的特质。
能够将男儿本性暴露的时刻,无外乎暴怒时、得意时、专注时、困顿时…
这其中的真意,对于女子同样趋之若鹜!
吴宛瑜嘴角呈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眸光流转,暗暗点头:
“彼时,我还只当是春梅戏言,不曾想今日竟在他身上应验了…”
随着吴宛瑜目中的欣赏愈浓,白皙细腻的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红晕,接踵而来的便是恐慌,显得心绪不宁;
转念间,赶忙收回目光,无声念起【静心咒】来,一番念罢,她的眼中再无波澜,冷意渐深,好似一座万年不化冰山。
这一夜,这对新人,彼此各不打扰,房间里静悄悄地,只有余嗣成笔尖滑落时,带出淡淡的细微声响来。
天色将明,窗外几只寒鸦,站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发出沙哑又凄凉的呻吟来,好似一把钝刀,割在人的心房,叫醒人们脑中深藏的斑驳记忆。
余嗣成再无心思制符,缓缓将符纸笔墨收入储物袋中,站起身来,唇齿张合,轻轻出声:
“东方渐晓,有劳仙子枯坐一夜,在下这便领仙子前往修行洞府…”
“不急这片刻…”吴宛瑜张开眼眸,极其平静的描述起来:
“还请余公子退往屋外,容奴家换身衣物…”
余嗣成默默退后几步,拱手道:
“是在下考虑不周,某便在山下候着仙子!”
……
临近日中,随着天边的白云逐渐散去,余道明趁着余家大半族人皆在族地,当即召集起来商议“族制改革”之事。
肉眼可见,望春台上的事务厅内,乌压压坐满了数十人,有老有少。
余道明铿锵有力的嗓音,一下盖过人群窃窃私语的嘈杂声:
“诸位叔伯,道明有礼!”
众人不敢拿大,纷纷起身,齐齐拱手:
“见过族长!”
余道明露着笑意,微微抬手示意众人落座,神识暗动,自他腰间储物袋,一下飞出数十张布满字体的纸册,轻飘飘地落在人群中的木桌上。
诸修一脸狐疑,随手拿起,入眼一望,当即变了脸色。
举目而望,从上至下,由右到左:
为直言宗族第一事,以正法度,明司职,求宗庙社稷,万世治安事:
“族者,亲也!宗者,尊也!同根同源,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无以宗族,何以小家?”
“大宗率小宗,小宗率群弟,所以纪理族人也。凑也,聚也,谓恩爱相流凑也!生相亲爱,死相哀痛…”
“父之笃,兄弟睦,夫妻和,家之肥也。”
“聚小家,累世簪缨,似江河汇海,如聚沙成塔,方成大族,名震遐迩。”
“盖追先辈功绩,瓮牖绳枢,氓隶之人,历三百岁月之艰辛,呕心沥血,披肝沥胆,方有我余家今日之状!”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然,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家治惟戒,修明法度,协和阴阳。”
“法度者,正之至也。主之所以制天下而禁奸邪也,所以牧领海内而奉宗庙也!”
“私意者,所以生乱长奸而害公正也,所以壅蔽失正而危亡也!”
“故法度行则族治,私意行则族乱!”
“故此,新设一司‘宗人院’,行监察、执纪、奉养族人遗孤之职,文绍叔爷德高望重,中正平和,领衔而任,下设副职三人,共荐推贤,举而任之!其余人手,诸般事宜,主事四人,商议而论!”
“家中诸峰,丹堂、灵兽院、符峰…各峰司职不变,然,亦需下设一副手辅之!”
“上院下府,改临安镇为临安府,以凡治凡…,族中道兵,行’府兵制‘,战时为兵,闲时为民…”
“为防各司主权柄过大,造就刚愎自用,贪恋权位之局面,家中各司职,连同族长在内,至多在任三十载,届时轮换,再由族人共荐贤能而任之!”
“……”
“以上条例,今日即行!”
通篇看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无外乎制衡与分权!
堂中诸修,静若寒蝉。
许久,有的人抬起眼眸,细细望着余道明欲言又止、有的则是满脸钦佩、当然也有少许人,低下眉头神色晦暗…
终于,有人轻咳一声,颤声问道:
“祖宗礼法,不可轻改!不知大长老知晓此事否?”
话语未落,端坐上首的余道娥,轻蹙峨眉,站起身来,指尖划过腰间,将余秉中留下的金矢,举在胸前,朗声道:
“三伯早知此事,这便是他老人家留下的金矢,他说…”
余道娥顿了顿,杏目微冷,一一扫过众人,嗓音低沉,一字一顿:
“见矢如见人,若有不遵者,休怪老夫委以道娥废之,杀之!”
他们从未见过自家二老长眼下这般模样,平素里只觉得她平易近人,到了此时,这些人心神大震,诸修尽皆默然。
反倒是有几位年轻的族修,互看一眼,抬起头来,细细盯着余道娥,目中满是敬畏,连同着些许疑惑,心中感慨起来:
“为何在我记忆里,从未见过二老长穿过今日这般模样的黑衣?”
余道娥缓缓落座,稍稍闭目,语气温和,却是不容置疑:
“诸位知我,不喜动怒,非是道娥以大义强压你们,而是族长之议,确能为我族奠定千百年之根基,尔等若想再言,须得考虑清楚,打好腹稿,至少得说出个所以然来,让我心服口服!”
末了,余道娥轻轻金矢抛出,悬在众人头顶,哑着嗓子:
“如是不然,休怪道娥,不念同宗之谊!”
利箭高悬,如何能不让人心惊胆颤?
不少修士低眉发愣,脑中一片混沌,不能言语,他们缓了许久,将目光投向头顶,顿感后背发凉。
终于,人群里响起一道颤颤巍巍,沙哑低沉的嗓音来:
“谨遵族长之命!”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余道明离了琅琊山,驾着云直直往南而去。
余道娥放下书册,矗立在窗边,呆呆望着余道明离去的方向,手中冒汗,暗暗期许着:
“唯愿族兄安稳返家!”
天鹰涧山顶,光头熊霸倚在一块光滑的石背上,神色恍惚,翘着腿,把玩着小蛇,喃喃念道:
“酒不多矣!实不敢一次喝个痛快!”
熊霸一脸陶醉,有如痴傻住了一般:
“也不知何日能让我大醉一场?若得万坛烈酒,吾愿或可偿也!”
青蛇顺着熊霸的手臂,缠绕着往上爬去,却被熊霸一下弹开,掉在地面。
青蛇也不恼怒,蛇尾触地,跃上熊霸的腰间,吐着蛇信,发出一句似笑非笑的嗓音来:
“以主子的神通,只要主子往北走上一遭,莫说区区万坛凡人喝的烈酒,即便是灵药炼制的,可以增益法力修行的,都可轻易获得!”
熊霸眼珠转动,轻舔嘴唇,一副馋相:
“哦?当真?”
“小的可不敢欺瞒主子…”青蛇直起蛇身,谄媚道:
“好教主子知晓,小的对这一带了如指掌,此地往北,不过几百里便有一修真世家,乃唤:琅琊山余家,其族内并无甚紫府修士…”
青蛇的嗓音一下夹带着笑声:
“主子亲临,虎躯一震,必不废吹灰之力,谅那余家定乖乖交上万坛灵酒,好供主子大醉一场!”
“好!”熊霸邪魅一笑,露着一口白牙:
“小兀术,你可真是俺的好军师呐!真不愧是吾左臂右膀!”
“奴才这条命便是主子给的…”兀术顺着话茬,连连表忠:
“又怎敢不为主子尽忠!”
“你倒是忠心耿耿呐!”熊霸目色泠冽起来,伸出大手,捏着兀术七寸,怒道:
“老子是莽了些!可不是蠢了点!你这该死的奴才,杀千刀的家伙!惯会煽风点火,教嗦老子去卖命…”
熊霸手中用力,面目狰狞起来:
“既知你命是我所留,那么便还给我吧…”
兀术脑中大白,顿感不能呼吸,吐着蛇信,嘶哑着:
“主子…还望留我一命…容小的戴罪立功…以报厚恩…”
“恩义?”熊霸不怒反笑,龇牙咧嘴,口中蹦出一句冷冷的话语,在山顶呼啸的朔风中激荡着:
“你我同为妖族,在说什么胡话?即便是自诩良善的人类,也不敢奢求‘我投以桃,人报以李’的‘恩义’二字!”
“主子…我…”
兀术眼前一暗,再不能发声,也不可动弹半分,脑中却是回荡着熊霸的话语,任由呼呼大作的凛冽寒风,刮动它的蛇尾,轻轻摇晃着。
“想我兀术自诩高人一等,没成想短短一月,竟连遭两败…终是我这自负的性子害了自己…绝我者,我也!”
兀术猛然醒悟过来,脑中满是悔意,眼眶湿漉漉的,划过一滴晶莹的泪珠,被风儿吹得往下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