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祖先
我们正在重建祖先的进化路线:在露西所属的类人猿部落之后,哈比出现了,他存在了几百万年;然后,或多或少可以被称为“人类的特征”的进化开始加速。当然,在哈比之后出现了很多物种,但我们只用关注最重要的一种:匠人(Homo ergaster)[3],意思是“工作的人”。他们生存在大约200万年前,几十万年后在东非和南非一带灭绝。他们的大脑比能人更大。为了方便起见,我们不妨把这个物种称为埃尔加(Erga)。
埃尔加的时代有两个里程碑式的进化现象,值得我们关注:他们的文化,以及他们从非洲迁徙的经历。首先是文化。在埃尔加存在的头20万年里,他们的文化同奥杜韦文化一样,粗糙的薄片都是用石头敲打出来的。然而在这段时间之后,我们看到了技术上的改进:埃尔加制造出来的手斧变得更加精致了,具有了双面对称的结构。这意味着手斧的左侧和右侧都有锋利面,我们称之为“双面”。因此,埃尔加制造出来的手斧形状像一个水滴,并且有一个尖锐的顶端。
我们必须认识到,这种更先进、更复杂的文化,在技术进步上迈出了一大步。它被称为阿舍利文化,以法国北部城市亚眠附近的圣阿舍尔命名。虽然它不在非洲,但在这个遗址发现了类似埃尔加制作的工具。这一文化并没有取代奥杜韦文化,因为埃尔加也使用旧的技术制造工具,也许这是因为他没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制造更好的工具。
在讨论奥杜韦文化时,我注意到石器的制造者已经能够有计划地面向未来行动,否则他就无法实现工作的最终目标。阿舍利文化则要成熟得多,这意味着埃尔加的行为更有远见。双面对称手斧的制作者在开始制作时,脑海中一定有一个清晰的产品设计图,甚至比以前文化中的设计更加清晰。对于哈比,我已经大胆地设想他可以面向未来进行思考,在埃尔加身上,这种思维方式有了进一步发展。在奥杜韦文化中,对行动的计划仍然非常有限,因为手斧也可以在没有真正计划的情况下制作:敲击石块,直到获得一个有用的工具。但这一情况肯定不适用于阿舍利文化制作的工具了。我想强调的是,只有具备前瞻性思维和洞察力,才能制造出阿舍利文化中的石器。
在我们的生活中,“明天”“下个月”“当我拿到文凭的时候”“当我的孩子离开家的时候”“当我退休的时候”等概念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总是展望未来,我们现在的行动是为了实现未来的目标。如果没有这个机制,你将无法获得文凭,无法完成工作,无法偿还房子的贷款,无法为明天的来访者准备晚餐,你的减肥计划将无法成功,术后康复也无法奏效,政治计划将毫无意义,写作也不会成功。我们所有的活动都围绕着明天和后天。如果我们不向前看,不做计划,我们的技术、科学、医学、艺术和娱乐就不会存在。未来是我们生活、思想和感觉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种机制是在200万年或更短的时间内产生的。它始于哈比,在埃尔加的时代得到了发展。与现在相比,未来——从尚未到来的时间上来说——当然从宇宙诞生之初就一直存在,或者在它之前就已经存在。也许埃尔加之所以有前途,只是因为他能制造石器。因此,我将推理稍作延伸。“明天”或“未来几天”等概念的起源很容易理解,只要看看物体的制造就知道了。如果埃尔加知道“明天”是什么,他就可以把它和“昨天”进行比较,而“昨天”是一个非常具体的概念,因为它是切实发生过的——昨天是最后一次睡觉前的日子。在记忆中,埃尔加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或发生了什么,对前天也是如此。有了记忆中的元素,埃尔加就能把昨天的想法(以现在为中心)连接到明天的事情上,从而很好地理解明天意味着什么。具体想象一下:埃尔加可以画一条表示时间的线,在这条线上打一组表示“今天”的叉,一组表示“昨天”的圈,圈和叉分别位于时间线的两边,这样,“明天”就会被标记出来。埃尔加可以想象“明天”,是因为他对未来有感觉,也是因为他能够具体地回忆“昨天”。
后天、前天、下周和上周也是如此,未来是在过去的经验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
这是否意味着,在露西的时代,我们的祖先还没有“明天”的概念?不,我想他们知道。如果有人打算去睡觉,他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一醒来就去寻找食物。”但是基于人工制品和文化复杂性的增加,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哈比的未来思维比他的直系祖先更先进,埃尔加的思维则更复杂。
未来思维甚至比“明天”更丰富。未来不仅对完成任务等实际工作很重要,它同时也是恐惧的根源!如果一只猴子(也许露西也是)害怕暴风雨、捕食者或愤怒的同伴,它就会躲起来或逃跑。一旦雷雨过去,捕食者走远了或者愤怒的伙伴平静下来,恐惧就会停止,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然而一旦对未来有了想象,就很难阻止恐惧的产生:也许那个怀着报复心的同伴并没有平静下来,明天还会打你一顿。如果你对未来有一个清晰的认识,那么你也许会意识到,很多灾难可能会降临到你身上。今天,我们已经不再害怕捕食者,除了那些很小的捕食者——细菌——我们害怕感染。媒体经常报道任何抗生素都无法抵御的超级危险的细菌,因此,我们会对住院治疗感到焦虑。我们害怕得癌症;害怕在信箱里发现高额税单;害怕考试不及格;害怕失去工作;害怕无法生育;害怕生下畸形的孩子,以至于婴儿一出生,我们就神经质地去数孩子的脚趾头;害怕来自不同文化的移民和难民的流入,担心因此失去自己的文化;害怕面对糟糕的未来……我们害怕变老、生病、病情恶化、痛苦和孤独,害怕这一切将变得更加可怕。
我们的恐惧几乎总是面向未来,与现在的联系则要少得多。你通常害怕的是在不久的将来或遥远的将来会发生或不会发生的所谓“危险”。
我之前说过,“恐惧”和“衰老”是经常相互关联的词,但这样做通常是错误的。正如你所记得的,本书的目的之一就是反驳这种观点(我们将在第7章具体讨论)。这种恐惧源于埃尔加不断发展的未来视角,也许这并不能给我们这些容易焦虑的人带来足够的安慰,但是意识到恐惧是我们进化过程中一次惊人飞跃的结果,而这次飞跃是我们所有文化、科学、艺术的基础,这让我感到些许安慰。恐惧与文化并存——从这个角度思考,也许我们可以更容易地接受恐惧作为进化的代价。
几年前,我向一位记者讲述了这个故事。他听后冷冷地问我:“这就是你们从一块被打得粉碎的石头上得出的结论?”也许你也有这种想法。当你把事情总结得简短时,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其他人会不理解。但如果我的推理是一步一步进行的,那个愤世嫉俗的记者就会更容易接受吧。
关于前瞻性思维发展的插曲就到此为止了,我们要感谢埃尔加。我们在之前提到的社会活动,如专业化、占有、盗窃、贸易、教育等,在埃尔加的时代都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完善。知识和技能从年长者传给年轻人,从有经验的人传给新手,传承方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也变得更加精细和复杂。
我们在埃尔加的时代发现的第二个里程碑式的进化现象,来自他们从非洲向外迁徙的移民。因此非洲被称为人类的摇篮。
在我们的进化过程中,埃尔加的后人——同时也是我们的直系祖先——是海德堡人。之所以这样命名他,是因为早在1907年,德国海德堡附近就发现了该物种的第一块化石。我建议用海帝(Heidy)这个不太原始的名字来称呼他们。用这个拼写是为了避免和海蒂(Heidi)混淆——海蒂是瑞士阿尔卑斯山的孤儿,来自约翰娜·斯皮里(Johanna Spyri)的著名小说。毕竟,我们的海帝在非洲看到了进化的曙光,就像其他原始人一样。
海帝的外表介于埃尔加和人类之间,这并不奇怪,因为我已经揭示了海德堡人是我们的直系祖先,我们是他的后裔。海帝的头骨突然变得比以前的原始人大得多,接近我们现在的脑容量。海德堡人的一些头骨化石与我们现在的头骨相差无几,甚至根本没有差异,因此,这个物种有时也被称为古人类。和他的前一代一样,这个物种也离开了非洲,去了欧洲和亚洲。奇怪的是,海帝是我们进化过程中如此重要的一环,是我们人类及我们进化过程中曾经的兄弟——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4]——的祖先,他却并没有引起公众更大的兴趣。海帝到达欧洲后慢慢进化成了尼安德特人,而前往亚洲的海帝进化成了丹尼索瓦人,那些留在非洲的海帝则是部落形式的现代人。是的,本质上我们都是黑人。
海帝的主要特征是拥有复杂的工具制造技能。另一个文化上的飞跃也正在发生,即产生了更先进的工作方式的穆斯特(Moustery)文化[5],它以法国多尔多涅地区的穆斯特洞命名。在该文化中,一种常见的技术被命名为勒瓦娄哇技术(Levallois technique),指的是从石核上敲出锋利的尖端。首先,在大石头周围敲下碎石块,然后从它的顶部敲下薄片,沿着之前处理过的一侧方向斜着敲打,这样,就能创造出一种像帐篷一样的顶部。然后,对这样制作的石核进行完美的定向敲击,将整个尖角敲下。这样制作出来的石器边缘非常锋利。没有图形的描述,也许你很难想象它的样子,但这并不重要。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工具制作技术变得更加复杂了,需要更多的洞察力和计划,才能把一块未加工的石头变成复杂的工具。海帝必须先仔细观察石头,才能形成一个清晰的物体形象,还必须考虑到物体需要具备的对称性等。毋庸赘述,在这个时期,培养有经验的石匠远比哈比时期的工作有意义得多。
我们已经发现了足够多的化石,可以证明海帝是个猎人。他并不孤单,他们打猎时是群体出动的。猎物如此巨大(马、猛犸象和犀牛),以至于这项工作不可能由一个孤独的猎人完成。是的,肯定有许多人一起工作。当然,合作古已有之,在之前的原始人中也存在合作行为,但这个时期的合作水平非常高。
怎样强调合作的重要性都不为过,因为它是我们当前社会中许多行为的基础。合作是人类进化过程中最典型的行为之一,我们是超级社会性的动物。人类通过社会性结合在一起,形成复杂的社会结构。一个复杂的社会与合作紧密相关,两者相辅相成。令人欣慰的是,海帝为人类的广泛合作奠定了基础。
如前文所说,就我们现在所知,海帝至少进化成了三个物种,未来也许(应该是肯定)还会发现其他物种。移居亚洲的海帝繁衍出了丹尼索瓦人,与尼安德特人一样,他们也是我们进化过程中的兄弟。在未来,我们可能还会发现更多相关的物种。由于我们对丹尼索瓦人知之甚少,所以我不会在这方面花费太多笔墨。移居欧洲的海帝繁衍出了尼安德特人,那些留在非洲的海帝则逐渐演变成了人类。由于后者是本书其余部分的主题,我们将首先讨论尼安德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