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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人不如马
秋去冬临,寒夜如冰似雪。
芒村的寒夜,一天比一天冷,也许,真正的冰雪不久便要降临了。
韩易在马槽外生了一堆火,一面煮着掺和着些许米粒与野菜的稀粥,一面就火取暖。
夜愈深愈寒,他身上仅披着一袭单薄衣衫,冷得牙根打颤,唯有拼命搓着自己那双手掌,频频向掌心呼气。
“真冷啊,今年的冬天,可比去年冷太多了……”韩易喃喃自语。
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寒冷的侵袭,尽管锅中的粥尚未熬煮到位,他还是心急如焚地端起锅,匆匆跑向了马槽畔的小庐。
小庐简陋得可怜,里面只有一张破旧的小几和一张狭窄的炕床。
韩易进入小庐后,赶忙掏出火折子,哆哆嗦嗦地点燃炕下的枯枝。
那火苗缓缓燃起,带来了些许暖意,他迫不及待地一股脑儿跳上炕床,蜷缩在一角,此时才稍稍感觉到一丝暖和。
然而,这小庐看似能遮风挡雨,实则千疮百孔。
它同马槽一样是用木头搭建而成,可木条之间的缝隙却比马槽还要宽。
这边有一条数寸宽的空隙,那边又有一条,寒风如同鬼魅,在夜色中“眉飞色舞”,从四面八方趁虚而入。
韩易被吹得浑身发抖,他无奈之下,只能抓起身旁的一堆干草,紧紧地裹在身上,瑟缩在炕角。
马槽同样是木质结构,可搭建得密不透风,唯恐马儿冻坏了。
那匹枣红马传来一声响鼻,翻了个身,干草窸窣的摩擦声裹着暖烘烘的臊气漫过来——是马粪在厩里发酵的温度。
韩易瞅了一眼,心中不免涌起一阵苦涩,低声自语:“马儿啊马儿,你倒是比我韩易更矜贵呢……”
他的目光穿透缝隙,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主屋,那暖黄的光此刻却如针一般刺痛他的双眼。
心中的悲戚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满腔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黄百万,你个王八蛋,霸我屋宅,抢我钱财……”
他低沉而颤抖的声音,饱含着三年积压的怨恨与不甘。
拳头因愤怒而高高攥起,指节泛白,骨骼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六年前,战火席卷了大虞王朝与狄国的边境,无数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韩易的兄长韩信,作为军中一员,被征调前线,从此音讯全无。
那时的韩易,年仅六岁。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即便身体孱弱,可凭借着穿越而来的记忆,年幼的韩易早早学会了自立。
他靠着兄长留下的微薄积蓄,勉强维持生计,日子虽清苦,却也安稳度过了三年。
然而,就在三年前,邻居黄百万的贪婪与无情彻底打破了这份平静。
他趁着韩信杳无音讯,强行霸占了韩易的家宅与良田,甚至连兄长攒下的钱财也一并夺走。
更令人发指的是,黄百万竟颠倒黑白,对外宣称多年来是他在照顾韩易,若无他,韩易早已饿死街头。
一众村民不明真相,纷纷称赞黄百万的“善举”,转而对韩易一顿数落,骂他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可他们哪里不知道?只不过为了巴结黄百万,就因为黄百万的儿子黄岩在县城穆家做事!
也正是因为黄岩的缘故,黄百万才敢如此的明目张胆,嚣张跋扈!
韩易怎能咽下这口气,他怒起反抗,在村长与一众乡绅面前,条理清晰地揭穿黄百万的丑恶行径。
他的聪慧令人惊异,黄百万一时哑口无言。
韩易满心期待能得到公正的对待,可现实却如冰冷的利刃,狠狠刺痛他的心。
当晚,村里的医婆便上门,声称他韩易是“邪祟上身”,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会懂得如此之多?
他被强行绑在椅子上,灌下一碗又一碗的符水,旁人敲锣打鼓,医婆是又唱又跳。
起初,韩易还据理力争,可后来被接连灌了三天符水,做了三天噩梦之后,头昏脑涨的他从此老实了,再也不敢吱声了。
理是那个理,村民不糊涂,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人弱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虽是邻里邻居,可别人哪里会同情你,当你是笑话看还来不及。
韩易懂了。
说到底,是背影不够硬,手段不够狠,自身不够强。
若他是县老爷的亲戚,第一个跳出来指责黄百万的,估计不是他,而是那些曾经辱骂过他的村民了。
韩易冷冷看着主屋,心中的仇恨如同熊熊烈火,燃烧着他的每一寸血肉。
三年的欺压,早已让他对黄百万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我要长得更高,变得更壮,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他看着自己皮包骨般的手臂,悲从中来,双手抱着温热的铁锅,轻轻喝了一口稀粥。
因为加了一些野菜,粥的味道虽谈不上鲜美,却让韩易感到无比满足。
他抱着铁锅,“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着粥,那急切的模样,仿佛要将这片刻的温暖全部融入身体。
然而,这锅粥实在太少了,终究无法驱散他腹中的饥饿。
当他想着再喝一口时,才惊觉锅已见底。
“啊,韩易啊韩易,你人这么小,胃却这样大呢。”他自嘲地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无奈。
最终,他只得伸出舌头,缓缓舔了舔锅边,试图让自己填得更饱一些。
他放下铁锅,蜷缩在干草堆中,饥寒交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想象,今夜该如何熬过,更不敢想象,往后的漫漫寒夜,又该如何度过。
他曾经也想过逃离,可这兵荒马乱、诡异、妖物纵横的世界,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十二岁的他,不过是鲜嫩可口的两脚羊罢了。
韩易蜷缩在炕上的一角,双手紧紧抓着一把干草,试图将身体裹得更紧些,以求那微不足道的热量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小小无依的生命,正自不知所措,便听两道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近些年前方一直在打仗,战事吃紧,缺粮少马,听说一匹马能够卖到五十贯钱呢。朝廷以前都还禁令平民不许私自豢养马匹,如今都在鼓励大肆养马呢,我们何不趁这个机会多养几匹马,趁机赚他一笔。”
“岩儿在县城穆老太爷家做事,我们平时也有其他事要忙,哪里抽得出手来饲养更多的马匹?”
“诺,这不是现成的吗?”
“啪”的一声,好似惊雷乍响,小庐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凛冽的寒风如凶猛的恶狼,张牙舞爪地扑了进来,裹挟着更为森冷的黄百万与他的妻子孙二娘。
体形富态的黄百万居高临下地看着缩成一团的韩易,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嫌弃地说道:“他?他养得过来吗?”
孙二娘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冷笑道:“养不过来就扒了他的皮,我们供他吃喝,他多养一匹马也是应该的,若不是这三年来我们每日施舍一粥一菜,他估计早就饿死在墙角了,哪还能活到十二岁?”
“韩易,听到了吗?我们要再养一匹马,往后放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若是弄丢了马,或是让马生病了,我捏碎你的骨头!”黄百万恶狠狠地威胁道。
韩易紧握拳头,指甲已然深深嵌入血肉,可他的脸上却强装出平静,低垂的眼眸掩盖住了其中燃烧的怒火。
他深知,无能狂怒换来的只有医婆的符水与噩梦。
相比起黄百万与孙二娘,医婆更让他害怕。
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绝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是,我以后会照顾好马匹的!”韩易压抑着情绪道。
“嗯,听话就好!”黄百万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韩易,得意地理了理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棉袄。
“咦?这口铁锅这么好,怎么拿给他用了?”孙二娘眼尖,一眼就瞥见了地上的铁锅,瞬间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股怒火“噌”地一下冒了上来。
她如同一头发怒的母狮,几步上前捡起铁锅便往外走。
韩易看在眼里,怒在心中,这口铁锅本就是他的。
“诺,你以后就用这个!”很快,孙二娘就从外面拎了一口锅进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韩易面前。
那是一口缺角的铁锅,破旧不堪,表面布满了岁月的斑驳痕迹。
估计它被遗弃在某个角落,已历经了无数个年头。
“你用这口锅就不怕打烂了,不然弄坏了好锅,你还得赔呢。”孙二娘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随后扫了一眼这简陋的小庐,满脸嫌弃地叫嚷道:“我们赶紧走吧,这里冷得像阴曹地府一样,估计鬼来了都得冻死呢!”
“嘿嘿,我们走!”黄百万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两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黄百万,我操你妈!”韩易拳头都差点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