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什么时候开始吃鱼?
这些年来,我拜访过非洲和其他地方的现代渔村,仔细研究过一些难以辨认的古代鱼骨,并且跟很多渔民交谈过。那些渔民来自不同地方,他们有的在深海捕过鱼,有的在浅水水域劳作。我见过美国西北部太平洋沿岸洄游的鲑鱼,它们挤在湍急水流和浅水滩里,那幅景象让我着迷。那时我才意识到,地球曾经拥有过富饶的渔场,但直到近些年,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才开始认真关注渔业这种人类最古老的生存方式之一。
长久以来,渔民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群体,他们通常处于社会边缘,远离法老的宫殿和拥挤的街市。人们每天都能吃到渔民捕来的鱼,却不知这些鱼来自何方。如果愿意的话,人们一年四季都能吃到鱼,因为它是一种稳定的食物来源。古代渔民目不识丁,现代学者很难找到他们留下的文字记录,渔民的贸易史更是充满挑战性的难解之谜。因此我们必须从多学科收集渔业方面的知识,比如考古学、人类学、历史学、海洋生物学、海洋学及古生物学等。
由于极度缺乏18世纪以前的第一手资料,所以我们只能通过宫廷秘史、水产上市信息、庄园和寺院日记以及偶尔能找到的相关论文寻找渔业方面的史料。此外,当代学术界从人类学角度对古代的自给性捕捞和软体动物采集进行了深入研究,其研究成果给我提供了丰富的材料,让我能够从一个宝贵的角度去审视在考古遗址发现的数千块残缺不全且非常细小的鱼骨头。
第一批认真研究史前鱼类和软体动物的人是19世纪的斯堪的纳维亚考古学家。他们在波罗的海沿岸的考古遗址附近发现了巨大的贝冢(即史前贝丘),然后他们仔细地把鱼骨头和贝壳进行了分类。他们的工作鲜为人知,这种情况并不让人意外,因为在20世纪初,绝大多数考古学家只要挖掘到鱼骨,就只会认为那是当地居民捕捞上来的,而不会对鱼类的品种、捕获年份和重量等信息分门别类地分析,他们的考古报告几乎没有评估这些鱼类和软体动物对于吃它们的人来说有什么重要性。
20世纪50年代,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考古学家们开始意识到,研究远古社区的意义远大于计算石器数量或对比陶瓷碎片。为了获得所需信息,考古学家们转而研究动物骨骼、植物残骸和鱼骨,这也是如今的考古发掘速度比上一代要慢得多的原因之一。
20世纪70年代,考古挖掘队通过细筛网和水来过滤沉积物样本,以回收那些不显眼的植物残骸和鱼骨,筛网的孔越细小越好。这种方法通常被称为湿筛法,或者叫浮选法,它能够给我们提供大量关于古代渔业的知识。在瑞典东南部拥有9 000年历史的诺耶·桑南桑德(Norje Sunnansund)远古遗址,考古人员使用网眼直径为5毫米的筛网,而非2.5毫米筛网,结果鱼骨的回收数量减少了94%。将这些细小的古代鱼骨与现代鱼骨进行对比之后,考古人员可以识别它们是哪种鱼。
一直以来,这种对比工作都是个精细活,只有内行人才做得来。现在,鱼类专家可以从鱼骨中梳理出更细微的答案,而不仅是鱼的形状和种类。具体而言,他们可以根据鱼骨解决如下问题:这种鱼的年龄是多少?只有在产卵季节才能捕获这种鱼,还是全年都可以捕获?这种鱼在人们的饮食结构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人们使用什么方法来宰杀和保存这种鱼?只要发挥自己的想象和聪明才智,挖掘者就能罗列出问题和答案清单,因为科技已经为我们解决了大部分难题。例如,随着应用于骨化学的稳定同位素分析法的不断发展,我们对于古人的饮食结构有了更深入的理解。现在我们可以利用人体骨骼样本来分析人们日常饮食中有多少食物来自海洋,又有多少食物来自陆地。
了解不同鱼类的生活习性之后,研究人员还可以将这些知识与考古信息和历史信息结合起来。现在,他们对地中海的蓝鳍金枪鱼等物种有了更多的了解,这种鱼习惯游到近海地区产卵,也因此而被人类大批量捕杀。在海洋生物学家的帮助下,人们比二三十年前更加了解鳀鱼、鲱鱼、鲑鱼、鲟鱼和其他很多鱼类的习性。对考古学家来说,这些发现对他们的研究有着非常宝贵的价值。
古气候学是一门研究古代气候变化的学科,它正逐渐揭示出由不同气候变化造成的海洋生态系统的持续波动规律。与陆地生态系统相比,海洋生态系统的变化更复杂、更难察觉,而且会引发鱼类种群的巨大变化。人类对动植物栖息地的破坏,尤其是对近海水域的破坏也会造成同样后果。全球各地海平面大大小小的差异会给浅水渔场带来重大影响,例如佛罗里达州南部西海岸的海平面在过去4 000年里发生的微小变化,就体现在卡卢萨印第安人(Calusa Indians)所捕获的鱼类和软体动物身上。
更大规模的气候变化对渔场影响更大。北海(the North Sea)、英吉利海峡(the English Channel)和爱尔兰海(the Irish Sea)是世界上渔业产量最高的地区之一,冰期结束后,也就是大约1.5万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当地人就开始开发这片海域了。和所有海域一样,这些海域都是动态的生态系统:气候的重大变化塑造了这些系统,海平面逐渐上升,形成厄尔尼诺(El Nino)现象和超级风暴。而人类的过度捕捞则改变了海洋生物的生存环境。
“北大西洋涛动”(North Atlantic Oscillation,NAO)是人类渔业史上的一个重要现象,它是由冰岛和亚速尔群岛(Azores)之间的气压差异造成的。北大西洋涛动指数越低,西风就越弱,西伯利亚冷空气就会降临欧洲上空,导致欧洲气温骤降;而它的指数越高,西风就越强烈,欧洲的冬天就越温暖。因此,较低的北大西洋涛动指数会使渔港结冰;指数升高时,强烈的西风会形成破坏性极大的飓风,毫无征兆地席卷欧洲大陆。
1881年7月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一支由30多艘敞舱渔船组成的船队正在设得兰群岛(Shetland Islands)的远处海面上放长线捕捞鳕鱼,不到几分钟时间,海上就刮起巨大的风暴,造成10艘渔船沉没。在这次海难中,有36名渔民溺亡,身后留下了34名寡妇和58名孤儿。
北大西洋涛动变幻莫测,每年到达北海和沿海水域的鲱鱼鱼群规模都会受它的影响。中世纪,烟熏鲱鱼或腌鲱鱼是人们的主食,尤其是在神圣的日子里。鲱鱼大规模进入英吉利海峡、北海和南方比斯开湾(Bay of Biscay)的季节,正好是北大西洋涛动指数较低的时候。古代的渔民很清楚,他们每次出海捕捞到的鱼类品种和数量是不稳定的,但他们不知道原因何在。举个例子,英吉利海峡西面海域的鲱鱼以一种喜欢寒冷环境的箭虫为食,当海水温度上升时,会有另一种箭虫进入该海域,绝大部分鲱鱼选择离开,而沙丁鱼将取而代之。这两种鱼都是人们喜欢吃的食物,因此从沙丁鱼和鲱鱼的比例上,我们可以知道古代人类那时候经历的是寒冬还是暖冬。
北大西洋涛动是我们最了解的一种涛动现象,不过世界其他地方也出现过类似的周期变化,例如厄尔尼诺现象就导致秘鲁北部沿海的鳀鱼数量产生波动。类似这些现象还会削弱强国的实力,推翻国王和皇帝的统治。我想强调一点:人类渔业史上的很多复杂现象是很难用简单理由去解释的。能够确定的是,从过去到现在,鱼一直都是人类的一种重要食物,所以在各种大大小小或进步或倒退的社会变革中,食物的丰富或匮乏往往扮演着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