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口袋里总装着狗粪袋
同龄友人(再次强调,我今年六十岁)发来邮件:“好想再谈一次恋爱啊。”我会意地点头,无意中瞥见自己已是对恋爱不感兴趣的模样了。
这阵子我几乎每天都同一个打扮。牛仔裤,T恤衫,帽衫。帽衫兜里装着喂狗的肉干,牛仔裤口袋里塞着狗粪袋。腰上挂着钥匙串。车钥匙,家门钥匙,还有驯狗响片。
是的,我现在一身伺候狗的打扮,目标是当一群的头领。
过去,一群里有我的三个女儿,有德国狼狗小茸,有蝴蝶犬尼可和路易。女儿们离开了家,小茸死了,路易死了,现在只剩了尼可。
尼可很努力,不过我带着它散步时,还是很想念狼狗,想念它的如影随形,想念它的强壮有力和聪明劲。我想再过一次身边有狼狗的生活。但是如果真的要养,我得耐心陪着精力无比充沛的小狗,得训练小狗,得照顾老狗,得照顾夫。我现在六十岁,从体力上看,快没机会了。
在这里,我必须讲一讲我的孤独感。
在加利福尼亚我有朋友,但我要赶稿子,没有时间交际。我要是这么说,仿佛原因全在截稿日期上,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生来不擅长社交,不喜欢做脱离日常轨迹的事,觉得去喝咖啡和与人聊天都麻烦得要死。
夫是正牌工作中毒症,憋在工作间里一步都不出来。在工作间里,他过去是在工作,现在老了,没精力,干不好了,他本人不愿意承认,我看得清清楚楚,上午他基本在里面打瞌睡。下午从Netflix(奈飞)上找出《星际旅行》剧集一直看到半夜。《星际旅行》持续了几十年,有无数季,怎么看也不会结束。
算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过去我做晚饭时,他来到厨房,喝一杯餐前威士忌,我陪着他喝啤酒或葡萄酒。最近他滴酒不沾,还畏寒,嫌厨房太冷,不过来了。只有在吃饭的一小会儿时间里,我们才在餐桌上见面。他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我得给他准备好一切,所以早中晚见三次面。只有这么多,一吃完饭,他就溜进工作间不见了。
这就是说,我除了赶稿、跳尊巴、用电脑和世界各地的友人联系之外,其他时间,都在和狗一起过。
我们这种状态接近家庭内分居,不过关系并不坏。过去我们有过炽烈的吵架,气急之下我甚至咬过他。哈哈哈哈,咬了他的大腿。那之后夫狠狠报复了我(从精神上)。我一点都不后悔咬他。吵归吵,咬归咬,不知不觉间我们和好了。现在我们都老了,在过一个老人照顾另一个老人的生活。夫妻关系真的很莫测。
夫老了,现在性格变圆融了。不知他是眼神不好,看不见所以不在意,还是觉得自己快死了,自身健康最重要,没力气在意妻子的事了,所以我们现在不吵架。
不过,夫前阵子住院时,我察觉到一个事实。即使是这样的夫,只要他在家,家里就有气息和动静。夫要是死了,这气息,这种动静,就会消失殆尽。
回日本后,我找了熟悉的针灸师,一直很疼的肩膀和膝盖现在好多了。右肩依旧抬不起来,不过已习惯,感觉不出别扭。老人的下坡路?洒家乃是不死身。我这么想着,从日本回了加利福尼亚,一阵子没见面的夫变得更加衰老,仿佛没了水分。看着他干瘪的样子,我想起他住院时我的感受,他要是死了,家里就空荡荡了。那么,现在不养更待何时。
要是养狼狗,我打算从救护站领养。这一带有好几个德国狼狗的救护站,其中一个站里,这时恰好有一只特别可爱的。
我装出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和夫商量(夫讨厌狗):“这辈子就求你这一次,我想养一只德国狼狗。”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他的表情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好像一个男人知道自己大限已近,什么事都看开了。也好像,他面对即将被他抛下的亲人,心生了哀悯……
我想,趁着他还没反悔,事情要赶快敲定,于是联系了救护站。特别可爱的那只已被领走。第二喜欢的那只,也被人领走了。我邂逅的第三只,就是克莱默。命运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啊,我太想好好给大家讲一讲克莱默了,不过本次字数已满,下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