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打翻日子15
宿译虽然腹诽宿泽脑子有病,故意折腾他,但又着实担心是货有问题,才没能让宿泽看上。想到宿泽身边有专业搞艺术的朋友,他一个外行就心虚,怕是又被文玩市场的人给耍了,于是,带着画去找卖家要说法。
文玩市场在古城景区里面,除了周末、节假日,景区里游客不多,如今天冷,流动摆地摊的来得晚、收得早,广场空了,愈发没有人气,庆鱼古玩的高老板闲得打瞌睡,吱吱嘎嘎的推门声搅了他的美梦,高大海把眼睛一睁,看到宿译阴晴不定的一张苦脸。
宿译抢在高大海说场面话之前,把卷轴抛在柜面上,气势汹汹地喊:“你耍我是吧?!”
高大海是个胖子,面皮光溜溜的,不长一根胡子,他阅人无数,遇事不急不躁,什么时候都是笑眯眯的,他一面叫店员给宿译泡茶,一面小心翼翼地将画卷一一展开,挂起来,然后像鉴宝专家那样拿着精巧的金柄放大镜赏画。
见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宿泽的气焰收敛不少,但仍然咄咄逼人地说:“这画我朋友不满意,什么清末真迹?骗人的吧!”
高大海在最末的一幅画前站定,叫他过来仔细看。
“看什么?”宿译不知道高大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高大海指着落款处,说:“你瞅瞅,这幅画出自‘爱琴轩主人’,看到了吧?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这个吗?”
“不知道。”宿译一边说,一边朝前凑了凑。
“‘主人爱琴仍爱客,层轩白月秋夜清’,元代诗人黄玠的诗,小宿,我跟你说实话,这套画具体年代确实没明确考据,但是,回头一鉴定,万一是黄玠亲笔,乖乖,那可就了不得喽,两万八卖给你,吃亏的是我。”
宿译的眼睛叫高大海说得圆溜溜的,他确实有一瞬的上头,心潮澎湃,眼睛发直,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踩到深水里了,这高大海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还在忽悠他,从清代都忽悠到元代了!
“这么好的画,还是你留着吧。原价回收走,我不赚你的。”宿译说。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这行不按你那套来,”高大海满脸堆笑,说,“你要是还信任我,就把画放在我这里,我帮你找下家。”
高大海的脑袋后面的墙上挂了个书法牌匾,上面写着八个大字,“买定离手概不负责”,这就是他所谓的行规。
“真是上了贼船了,”宿译郁闷地嘟囔,说,“在你们眼里,像我这样的冤大头是不是特别多?”
“小伙子你不要这么讲,艺术品本来就是无价的,它们的价值都是人赋予的,你心急不愿意等,那就等其他有缘人,好不好?”高大海仍然笑眯眯的。
宿译对高大海不再信任,可是,高大海却是有可能帮他止损的人。他心里窝火,脸色难看,勉勉强强同意了。临走时,宿译掏出手机,给并排挂起来的四幅画拍照,发给童昕,让她找宿泽搞艺术的朋友看看,能不能帮忙评估价值,他想听实话,算算自己交了多少学费。
晚上闭店时,宿泽发现宿译把钱给他退回来了,他问宿译怎么回事?宿译自尊心强,不愿承认被骗,双手插在兜里,好半天才说:“你都看出来画有问题了,干嘛还要给我钱?”
“画有什么问题?”宿泽反问他。
宿译缩着脖子,抵抗夜风,他不满地瞥视宿泽,说:“肯定不是古董,古玩这行水太深,上当了。”
“我又没让你买古董,”宿泽说,“画没错,确实是八破,没问题。”
宿译哼了一声,说:“是啊,那我就搞不懂你了,既然画没错,你为什么要那样?”
两个人穿过马路,一起往家走,宿译掏出门禁卡,在小区入口处刷了一下,人行道上的铁门缓缓移开。
“不关你的事,”宿泽说,“是我没想好,害你白忙了,不好意思。”
“你没想好什么?”宿译扭过头去问,他放缓步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宿泽,想要探听他的心事。
宿泽笑起来,没有喜色,很悲凉,路过中心花园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被地面光照亮的夜空。
“你记得吗?当年,二叔把我们从学校接走的那个晚上,夜空也是这个颜色。”宿泽说。
“不记得,渔村的事,”宿译顿了顿,说,“我都不记得了。你干吗老想过去的事?”
“这几天想得特别多,因为……”宿泽提起一口气,说,“你问的那些问题让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并没有想好为什么要来海市,我来到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宿译挑起眉毛,狐疑地看向宿泽,想了想,问:“你是想告诉我,这里是你随机挑选的一个地方?”
宿泽表情凝重,眉头猛地一皱,他内心深处始终摇摆的东西错乱了节奏,他好像想明白了,没有什么是随机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他感到留给自己摇摆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二天下午,宿泽去了一趟快乐ABC幼儿园,作为幼儿园的食材供应商之一,他出席了幼儿园第三届“家园共育”美食分享会活动,他是跑着回来的,气息紊乱,进店后放下空的保鲜盒,匆忙喝几口水,站到玉兰树下喂鹦鹉。
一刻钟后,那个女人牵着孩子出现了,宿泽好似无意一般恰好扭过头去,跟她们打招呼。
宿译把一切看在眼里,在电影《楚门的世界》里,男主人公发现某个特定的时间点总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女人会经过他家门口,类似的事情正发生在海港海鲜店的门前,宿译因为摸出了这样的规律兴奋不已。
女人结账时,宿译故意秀了秀柜台上用来装糖果的八破粉彩碟子,果然,女人被吸引了,她根本挪不开眼睛,夸赞盘子很特别。
宿译笑着拉开抽屉,把八破画的内画鼻烟壶从抽屉摸出来,递出去,说:“这个给你玩吧。”
“不不不,那怎么行,古董吧?我怎么能拿?”
女人虽然推辞,目光却追着他的手跑,很想接住,不过,关键时刻,宿泽冲出来截断递送。堂哥鲜少有这么强势的时候,目睹女人的尴尬,宿译愈发迷惑,他笃定他们之间有事,只是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您好,请问麦言秋在吗?……不在啊,她还没回来?……哦,我是她女儿,对,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找她好几天了……出境了?这样啊……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甜歌一个人吃晚餐,因为孤单而没有胃口,她跳下餐椅,去扯麦禾的衣服,要求妈妈的陪伴。
“等一下,妈妈打完电话。”
麦禾捂住电话安抚女儿,耳朵仔细聆听电话对面的动静,她找不到母亲,于是只能打电话到母亲的工作坊,等了好一会,电话对面的人告诉她,不确定麦言秋的归期,但最近有人过境去取石头,可以帮她带个话。
“那麻烦给她带话,我有急事找她……对,是关于我的病,”麦禾特意在“病”字上加重了语调,对面传来困惑的确认和关心的问候,她说,“对,是的……谢谢关心,我没事,你就这么说,她会明白,请她务必尽快联系我,谢谢。”
麦禾打完电话走回餐厅,女儿面前摆着多格餐盘,一格蔬菜、一格炒饭、一格水果,一格虾仁,甜歌吃东西的样子像仇然,一心一意的,但她听到妈妈说起“病”,停下咀嚼动作,仰头问妈妈是不是生病了?
“妈妈有点胃痛,宝宝一个人吃饭,好不好?”
“那妈妈能坐到我旁边吗?”
“可以,妈妈陪你,你快吃,虾不是都给你剥好了吗?”
麦禾坐回餐桌边,甜歌开始奶声奶气地叙述今天幼儿园里举行的有趣的活动,她说美宝的妈妈是陕西人,会做很漂亮的花馍,还教他们做了许多条绿色的毛毛虫。
“毛毛虫的眼睛是用红豆做的,特别可爱,我吃了五条毛毛虫,妈妈。”
“哦,那很好啊。”
“不过,还是海鱼叔叔的虾饼最好吃。”
“嗯,好吃你就多吃一点。”
麦禾随口应付着,女儿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脑子里盘旋的都是近期她观察到的自身的异常。
又是八破画。
最初的直觉是对的,她就是对八破画格外有感觉。
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麦禾深思这个问题,像母亲说的那样,是被艺术突然敲了脑门?女儿的书桌的抽屉里,现在存了一堆她制作的手账卡。
从前,她不做那样的东西,如今,却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麦禾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绪并非好奇、向往,而是紧张,迷走神经的紊乱让她时不时想吐。
八破画对她的影响这么大,她怀疑是空缺的记忆在攻击她。
而且,八破画不是小众得不能再小众的艺术吗?为什么连卖海鲜的门店里都会出现八破画相关的物件?麦禾惶恐不安,她总觉得是时候到了,老天爷要跟她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