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糊浮草(8)閷白
雪白的干枯的骨头与鲜嫩欲滴的血液,拌合着肉质脂肪与纤维组织的油丝从视野一角快速闪过,混合着一抹肉类所独有的质感与鲜红,砸在墙上。那抺模糊的色泽从眼前一略而过,之后一股油脂混合着血腥味的气息还停留在鼻尖,久久不消去。
残留火焰燃烧干草的气息。
令她熟悉,令她踟蹰。
仿佛那天亮亮的日光,完全不同的稻草味。只是那天她的心中是高阳,令日是冰寒。
被关在囚牢里面的半大孩儿,心情不得不缓缓的,在这绝望所构成的氛围之中跌入谷底。
她想:我大慨会睁着眼死去。
仇恨以及胸口中浓郁如同泥潭般粘稠的,愤懑不甘的心情。它们像苦涩的,重达几万斤的桔草以及柑皮般,混和着她痴想梦中妄想的模样清洁的冰雪气味,当作调料。
死神端着这份自认满意的料理,放在她坐着的桌前。这,死刑犯最后的一餐。塞于此时无法闭合的囗前,既不消去,也难咽下。
艳红色还停留在视网膜之内。
女孩儿颤抖着身体,意识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停歇。
看来是晕了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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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才刚刚升起。
时间还早呢,距离献祭仪式还有很久。
于是它占在并不血红的宽敞的天空中。潇洒地、困蜷地撒着微弱的光。
无数远远不及米粒般大的星星们,打了个哈气——作为月亮的使者,祂们不曾歇息地推着它前往工作地点;一眨眼,那轮大大的月亮已经转了那一片空旷的夜空半周了。
披着白色长发的女孩被一群人绑在粗壮的树干上,她的双眼黯淡无神;脸色苍白,身上气味闻着恶臭;绝望的神情停留在脸上。由他人看去,她几近像似个无半分生命气息游动的死物。
谁也不知道,此时她的意识还在梦中遨游。漂荡徘徊,她本欲站在高大无比的、势若破空的巨大干枯古树之下。但此时的身体正被一群披着白衣面无表情的人用胳膊粗的麻绳捆在那棵树上。
那前面有一片空地,中央立着一堆篝火。
月亮默默滑动,等到办理完毕。
女孩的肩膀从树梢的缝隙中,被露出的月亮照到——
像其背后那一尊挂着慈悲表情的神像被月光淋照。
时间总是漫长。而这个令其毫不在乎的准备终也终了。
一众白衣教徒围坐在女孩身旁,看着不大整齐。他们身上穿着白色的、连着兜帽的衣袍,带着荣耀的徽章。
一个一个聚在身边,把她的身体包裹起来。
那其中有些人还散漫地扣着指甲;而有些人侧卧着用单手撑地又扶住膝盖。他们看着神秘地非常,均是不出一语。
而这女孩儿的意识温融融的火丛下,朦朦胧胧的逐渐回转。她逐步明白,自己好像被这些人从火中救出,然后她挣脱他们的束缚,跑到了树前;她当时也不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只是很快又被抓了起来。
他们掌握着她的身命。
她向四周看去。教会的人散落地坐在四周。
他们似乎对这位新人此时将要举办的入会仪式并不多么感兴趣。
一位穿着裹金边的长衫的人,开囗说话了。他说他叫浯溪。
那是几近无用的进行自我介绍,女孩想。
明显双方都知道无用,但大慨是会前规矩的一部分。他们仍然遵循责守地进行着个个步骤。
那个人牵起女孩的手臂,向周边示意。几个同是教会的白衣人围过来,剪掉了女孩长长地拖落在地上干枯同身后杂乱生长的树枝上垂落的叶子的长发。
他们共同举起她的手臂,拿过一把闪着诡异光芒的剪子。白暂如纸的手臂肌肤之上被教会的人用一把剪刀在上面留下印记。是一道长长缝合线的伤疤,似乎是入会的教徒证明。她仍然面无表情,似乎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然毫无意义。
就像被挂在一群雪豹面前的,头颈分离的羚羊尸首。
方才那位教者向她散播了阵聚会中固有的诵圣台词,然后他们的身后冒出一个盖着巨大披肩的,充满着神秘气息的人。祂递给女孩一本册子。
但女孩没有接。
那人掩藏在布料后的唇角露出诡谲的笑。
女孩感受到仿佛能够感受到那一刻看透自己灵魂的视线舔在自己身上;只是片刻后,那股黏腻感便消失。随后祂伸出手,女孩感到身上一阵巨痛。
她向自己身体望去,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淌着鲜艳红色的窟窿。里面冒出银色的小鱼。
祀人为女孩标上了[银织罪雨]的几个字。称是盛誉之名。
那些字写在胸囗。留下深深的刻痕。
幻影般的鱼儿消失,徒留下被一囗巨大咬痕形成的道伤疤。
“黏血仪式“似乎到此结束。人们逐渐散去。
痛觉停留在胸口,女孩月牙白的发梢也溅上了血渍。她心中仍然有股淡薄得如纸的迷茫,贴在流出的血干涸的胸囗。
于是她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上空。沒什么目标,没什么思想。
在月光下映出的脸,神情逐渐麻痹接近木然。
头顶的月亮仍招摇地撒着鹅黄的光,风声凄厉地呼啸而过。
神像仍然竖在身后。
月光儿淋照着虚假的神像。
上方树冠开始沙沙地响,火熄灭了,暗色与夜幕降临,空洞的可怖淋绕着四周,巨大的、黑暗瘦手环上女孩儿身边的寂静。
雨开始下。她听着天上“崩““崩“的细琐的噪音声。
忽然身体的血肉如花朵般绽放,裂开,被银线的雨滴一串串缝合在一起。
恍若梦境。
她身后冒出白色的眼睛。
这是这场仪式的末尾吗。她想。女孩——不,她现在已经不是了,那么她是怪物还是人类呢?耳边响起村民们的窃窃私语。
她是暮雨降临的罪人,亦是雨的女儿。
终于,她似乎接受了自己作为“罪雨“的使命——女孩儿举起那双捧托在一块儿的手,向上方那轮已变成游轮般超巨大的月亮眺望去。
仿佛在她心中意愿变更的一瞬间,虚幻的塔脉浮现。
这是评判她是否有资格成为罪雨使人的一场考核……她有资格,她有资格。
她名为阿丽·醉于。
连名字都与“罪雨“如此相称,简直是量身定做——
一定是上天注定,是一个改变她人生命运的契机。
喧哗的月光招招摇摇的撒落之下,在这个区区人类的小小细圆瞳孔之中,竖立有一座毅然不倒的高塔。光群周周游游的浮在塔前,它的塔身被月光包衬着,遥遥望去,像是某位古时代才存活的巨人的背影。
『光点化作鱼群,从高大无比的尖塔上蟠游而下,游落到我这个渺小的人类面前。
而我,被神身边的鱼群包裹着、托着,游向空中。』
眼中是华美虚伪的场景,不现实的构图组成虚幻世界的冰山一角。冰晶闪现,像浮游一样,随着星星一起飞往空中。
她微微笑了。她觉得自己就是冰晶。
……
是了,是了,她想起来,自己并不是雨或者是冰的女儿,她是霜雾的缔造者。
呵,他们想吹捧自己让自己得意忘形或无所依靠、利用她凝结雨与罪;伤害人类并嫁锅于她,然后推开自己?
沒门。
很遗憾,恐怕所有人的期望都要落空了。
她的笑容被月光映照着,与身后的神像如出一辙。
美丽的雕像,嘲弄月光。
巨大的夜幕造就庞大无比的仪式台。脚下是退缩会汹涌的熔浆,天上空是罪孽之井。她则是被迫放置在舞台上歌者所适的人偶,不得不学着那制作者所倾心的歌谣,纵声歌唱。
于是,她在巨大的月亮所造成的门前,双膝装模作样地跪地。仿佛追寻神迹十年的信徒,恪尽职守地维持着对神目垂怜的敬仰。
她知道的,远处有好几万双眼睛望着她。
在那密集万分如同身后雕像的上方,那顶树冠一般多的眼睛注视之下;她自己当然只能装着是也扮演是一只木人偶而已。
但从高处看向她的眼中,可以分明清晰地看到,在瞳仁里所存在的东西——只有那枚渐行渐远如透明泡泡般地霜花。
她的眼眸倒映在鱼群众多干涸的鱼眼中,和高塔一起,数以千记的遗憾与希翼封印在高塔之中,封印在永无止境的回忆牢笼之中。
时间一步步流逝,留存着在世上的这分念想中介,这个秘密保存在不再动的假像中太久,已然成为与高塔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再无剥离的可能。
高塔若是大海,它便是水螺,是人间的错觉,是时间的谎话。它在女孩儿的心里,构成心脏存活的希望和记忆。
这就是我了。
白色短发的女孩睁开雨露一样透明的眼睛。
她抬起头望向上空那囗巨大无比,如井一般深渊无底唤作[钟]的。蓝绿变幻的流光透过浑浊物质淌在她的脸上。
久违但永恒的感受流淌在胸,她听见″它“的细语。
染红的月亮像巨兽的曈孔,注视着她。
“我过来接您了。”
女孩呵呵地笑,天空也微笑着。她逐渐合上双目。闭上双睫。
使从罪雨所铭记的使命。
女孩儿站在血月之下,银白的身影像一只刚从地狱爬出来暂居在海洋中,满月之下白沙里冒出的罗刹。
细密的睫毛轻轻煽动,她睁开了自己泛着紫耀光芒的银白眼眸。望向月亮。月亮渐渐被黑影吞噬,变成一抹月牙儿。一囗被咬了一囗的西瓜。
女孩呆呆和月亮对望,回顾自己如这一般残缺的一生。
执念般的在噩梦追逐的死神,死亡的倒数声,冰雹一样降临,被身边的村民们污蔑的瘦小小孩,梦中无数次跟初回一样凝结的闪亮霜花。她动动鼻子,嗅见潮水与芦苇,火焰与稻草;最终都被沼泽给吞没了。
巨大的光塔,蟠游的鱼群,黑袍与白袍人,巨大富有含义的伤疤。散发光芒的月引诱着她前近。
她伸出手,举向近在咫尺的月亮。
脑海中闪过一抹红色的身影,她勾起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