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国记(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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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夜袭

听了杨嘉烈的话,傅瑞自然心领神会。

回到营帐后,他急忙召来乌环陀等亲信,如此这般安排了下去。

部署妥当后,傅瑞又打开自己装满旧书的储物箱里,从里面找出一叠甲片,披挂在身上皮甲的胸、肩、颈、腹等要害部位。

随后,他来到了御守中军帐。

走进中军大帐,杨嘉烈已经披挂好了御守鎏金甲,正坐在椅子上吸烟。

傅瑞拱手道:“南兵已经安排妥当,可保令公周全。时辰尚早,令公可歇息片刻。”

“不了,这人要上了年纪,就不容易睡着……”杨嘉烈嘟哝了一句,忽然坏笑道,“傅郎官,要不陪老夫喝两盏?”

傅瑞立即如临大敌,摆手苦笑道:“老令公,在下有勤务在身,务必得保持清醒啊。”

杨嘉烈笑着点点头,掏出烟囊递给傅瑞:“那就陪老夫聊会天吧!快来坐。”

傅瑞也笑了,来到杨嘉烈身旁坐下,又接过金缕红烟囊,取出一夹黄金贡品烟丝,放进烟斗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烟,傅瑞说道:“按照老令公和邝侯的约定,我们三天后才会动身——令公年事已高,若是敌袭迟迟不来、莫非令公要天天这么坐着?在下怕令公身子吃不消。”

“多谢傅郎官关心。”杨嘉烈双手一拱,笑道,“咱们聊一会天,老夫困了,自然回去歇息……方才我可没说,要你陪我坐上三天……”

傅瑞“噗嗤”一声乐了:“老令公还真是……体恤下属的好长官啊。”

“正是。”杨嘉烈一脸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傅瑞又笑了一阵,埋头吸烟。

盯着傅瑞看了好一会,杨嘉烈喷出一口烟,问道:“若是今夜有敌来袭,看傅郎官这副打扮,想必是准备弃马步战?”

“正是。”傅瑞点头道,“城中驻营方圆三里,帐篷林立、马步兵便道密如蛛网,若是邝军攻击,此地形极适合步卒巷战。故在下已经让南兵披挂近战防护,携劲弩短刀,在中军大帐方圆一里内广布埋伏、熄灯待战。”

“甚好。”杨嘉烈满眼赞许,点着头笑道,“方才老夫也让御守卸去重甲、换上布甲,准备近战。”

“令公英明。”傅瑞笑笑,旋即低头继续吸烟。

见傅瑞又不再说话,杨嘉烈继续没话找话。

他再次眯缝起眼,在袅袅烟雾间上下端详着面前的少年军官。

转瞬间,杨嘉烈的目光停在了傅瑞腰间的短柄战锤上。

那是一把南风精炼纯钢打造的步卒用钉头战锤,长不过一尺有余。锤柄以玄金黑檀打磨而成,又用铁片和犀皮包裹,以防止交锋时被敌兵器斩断。

此锤兼有尖钉钝头,既能击穿轻甲突刺、又可透重甲予敌内伤,较之御守重骑的马槊朴刀,更加轻巧迅猛,因此成为南风军山地步卒常用的利器。

在帐中幽幽的灯火中,杨嘉烈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把价钱绝不会超过八百赤金通宝的钉头锤上,除了密密麻麻的战痕,还工工整整地篆刻着三个字:“乾坤钉”。

看到那三个字,杨嘉烈心中不禁一震:“‘乾坤钉’……乾坤定?这兵器的名号好霸气!”

一双虎目滴溜溜一转,杨嘉烈又开口道:“傅郎官,之前老夫曾听说,你投笔从戎,但为‘寻一梦’——请问,你所求究竟为何梦?”

傅瑞扬了扬眉毛,苦笑道:“在下就一佣兵,如今所求,不过只是一个军籍。”

“军籍?”杨嘉烈眸中光芒大盛,“不对吧。为何前次老夫听说,傅郎官想要的,却是‘为往圣继绝学、愿为生民开太平’的宏图大志呢?”

傅瑞一愣,脸随之一红。

“乌环陀那黄毛小儿,竟然趁我酒醉嚼舌头……看来,他下次的饷银我是非得克扣不可了。”

傅瑞在心里将多话的乌环陀骂了十万八千遍,这才结巴着应道:“那个嘛……那不过是在下酒后失言而已。”

见傅瑞竟被问得满脸通红,杨嘉烈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于是又继续逼问道:“傅郎官过谦了。老夫见你平时言语谨慎,对忠勇坚贞如邝志隆者,却又崇敬之至。由此可见,你那次说的并不是‘酒后失言’,而应该是‘酒后吐真言’才对。”

杨嘉烈的话,就像是一阵细雨,在傅瑞心头激起层层涟漪。

体会着这种微妙感觉,傅瑞低下头,一口口猛吸起烟斗。

盯着傅瑞涨红的脸,杨嘉烈忽然心生喜爱,恍惚间甚至觉得,面前这个精于战阵却又拙于人际的少年,一如当年初入伍的自己。

于是,老令公决定再逗一逗这后生:“傅郎官,你既然心怀吞吐宇宙的大志,又为何只想要区区一军籍?莫非……你求军籍和令尊有关?”

此话一出,傅瑞登时如遭冰封。

惊异片刻,他才问道:“老令公,你怎么知道家父的事?莫不是又是乌环陀……”

“不是。”杨嘉烈坦然一笑,“常言道‘用人不疑’。烈阳谷大战后,老夫招你入账下听用,又托付以寻找九鼎的机密大事。”

“因此,我必须对你知根知底。前次你答应寻鼎之后,老夫便派人辗转南风查证,方知傅郎官身世背景,也由此听说,令尊和军籍的旧事……因为九鼎攸关国运,故老夫不得不谨慎,还望傅郎官海涵。”

“原来,令公查过我的底细。”听到这个消息,傅瑞略有失望,于是摇头苦笑,“也罢,老令公既知在下身世,又何苦步步逼问?”

盯着傅瑞深邃的双眼,杨嘉烈放下烟斗,神情严肃地一拱手,郑重其事地说:“本朝开国后,光复太祖就颁下圣谕,将起事时‘共我战者,我供衣食’的物质激励政策定为基本国策,又明令‘从军满十年或参战过二十次者,不论战斗成败、功劳大小、出身贵贱,都可获得赤金军籍’。”

“获军籍者,不但生前可得宅院一座、良田百亩养家糊口,死后更可以涂名在赤金英魂殿上,和千万烈士一起享受族人敬仰,守护神国万年荣光!”

说着,杨嘉烈话锋一转:“而令尊和军籍的旧事,老夫也略知一二——听说令尊的遭遇之后,老夫也深感激愤。”

“激愤?激愤又能如何?”傅瑞发出一声苦笑,“前次,在下曾对令公说过,家父曾在北定侯近卫马队效命,一直充作北图先锋。”

“后来,北图军大风口一战,近卫马队奋勇冲锋,大破北狄主力。作为左翼侧应的望海公却因惧战裹足不前,又怕功劳都被北定侯抢去,于是悄悄撤兵,竟然把北定侯的侧翼拱手让给了狄兵……”

听傅瑞提及往事,杨嘉烈急忙接口道:“没错。此战老夫也曾参加。当时,我在御守右行营任帐前指挥,就在近卫马队右翼。”

“望海公突然撤出后,近卫马队左翼无遮无挡,十八万北狄骑兵立即发动攻击,将近卫马队截断包围……”

“此战,若不是老夫所在的右翼御守奋力驰援,北定侯近卫马队被全灭,恐怕就要提前几年了。”

听到这话,傅瑞一振,眼神骤然热烈起来:“原来令公有救父之恩,请受我一拜!”

说着,他五体投地,朝杨嘉烈行了一个大礼。

“傅郎官,这又是为何?”杨嘉烈急忙将他扶起,“救援友军,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了,疆场陷阵,战友即手足,岂能见死不救!”

杨嘉烈的话,让傅瑞心生暖意。

他站起身,再拱手道:“若满朝文武都像令公这样,何愁神国不复?”

说着,傅瑞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此战之后,家父虽然幸存,左腿却因战伤被截肢,从此退伍。”

“家父从军二十余年、负伤百处而从无怨言,就是想和千万先烈一起涂名英魂殿,以告慰列祖列宗。”

“而那望海公,战后不仅没受惩处,还凭帝师之尊向先帝进谗言,说大风口之败皆因北定侯贪功冒进!”

“先帝念及北定侯之功,对其不奖不罚,却将其麾下幸存拓骑的军籍一并削去,用来堵望海公的嘴!”

“可怜家父与众袍泽九死一生,退伍后竟被削去军籍,余生不仅贫寒清苦,更终日抑郁、苦闷而终!”

言谈间,傅瑞的语气渐渐激昂,眼里也似有火焰燃烧。

看到他的表情,杨嘉烈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惜用性命换取军籍,是为了替父亲争口气!看不出来,区区一个佣兵头目,不仅心怀天下,又如此恪守孝道,真是忠孝两全的人才!”

在心里这么嘟哝着,杨嘉烈越看傅瑞越喜爱,于是又问道:“多谢傅郎官倾心相告,老夫总算明白了各种缘由。既然你想要军籍,为何不早些投靠正规军?加入御守或镇卒获得军籍的机会,可比当佣兵大得多……”

“正规军?”傅瑞又是一声冷笑,“在下也曾做过南风山地镇卒,但见军中一派尔虞我诈、任人唯亲的糜烂风气,实在是寒了将士的心!遍观大赤金诸军镇,其节度长官要么昏聩无能、混吃等死,要么潜心专营、只知道升官发财,实在找不到几个真英雄。故此,在下才作了佣兵——至少军饷比正规军要高,不是么。”

“哈哈,这小儿还挺清高。”杨嘉烈强忍住拍手叫好的冲动,盯着傅瑞不住点头,眼神中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又吸了一斗烟,傅瑞瞄了一眼沙漏,这才惊觉已四更天了。

他于是急忙起身道:“令公,时辰不早了。还请令公早歇。”

杨嘉烈轻轻捏着美髯,正想回一声“好”,忽闻大帐外一阵喊声骤起——

“邝军夜袭啦!”

傅瑞和杨嘉烈同时一震。

杨嘉烈“噌”地抽出虎吞青锋剑,正欲出帐一探究竟,忽见一名黑衣黑甲的斥候小校奔进帐来,拜倒在面前。

“朔风候动向如何?”杨嘉烈急声问道。

那斥候一拱手,颤声道:“报令公!大批朔风镇卒方才趁夜入城,分兵三路直奔我军营帐而来,二话不说就发动了进攻。眼下,邝军大队已行至帐外三里处,正与外营将士交锋!”

闻讯,杨嘉烈眼里放射出两道兴奋的光,又问道:“与我军相邻的邝军驻营可有动作?”

斥候报道:“开战后,彼营中有不少邝军镇卒起身观看,但并没有加入攻击。”

“哦?”杨激烈双眉一皱,“莫非邝老憨不准备动用全部兵力,又或者……”

话到此处,他又狠狠摆了摆手,抬头对斥候下令道:“传令:按之前部署奋力杀敌——记住,一定要生擒叛侯邝志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