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穴:消失的500万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章 不能触碰阳光的男人

韩昊站在门口,目送林希飞也似的逃离,虽然已经习惯被人当做怪胎,可见到这一幕心还是抽痛了一下。也许,不该把已去世多年母亲的拖鞋给她,恐怕已经被当成变态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追出去,也没有告诉那女孩,其实就算不是为了作证,自己也还想和她再见面。但是,他无法在晴朗的天气走出这间屋子,无法忍受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的感觉。

于是,他苦笑一下,摇摇头,走进卧室反锁上门,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空间里。屋里陈设与10前一模一样,还张贴着已经泛黄的科比海报,角落里扔着已成灰黑色的篮球。曾经,他也是叱咤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

黄木色写字台上堆放着丙烯颜料、手绘板还有吃了一半冷掉的泡面,角落里摆着一张全家福,上面是紧密依偎的一家三口……

突然,他抄起相框猛地掷向墙壁,只听哗啦一声,玻璃碎裂满地。他抓起碎玻璃碴子,木然凝视着手掌上汩汩流出的血,却感觉不到疼痛,就像置身于梦中。

假的,都是假的!

整个世界自从10年前母亲死后就变得虚无……

终于,他再次放弃了抵抗,戴上耳机,打开电脑,登录一款叫做“完美世界”的游戏。只有在绘画和游戏里,他才能找到一丝活着的真实感。

这款游戏并未上市,只因为他参与了插画设计所以被邀请内测。游戏设定的世界是人类和动物作为社会一员共同生活、一起抵抗魔界恶鬼的侵袭。

进入游戏,他操纵着流浪魔法师的角色又来到了那个开满黄色小花的悬崖边,等待他唯一的朋友——一匹名叫阿斯的战马。

阿斯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他、不把他当成精神病,并且完整听完他所有经历与痛苦的“人”。同时,它给他讲述过阳光的温暖、蜂蜜蛋糕的味道还有大海的波澜壮阔,鼓励他白天勇敢走出家门,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有好几次,他陷入严重失眠、抑郁,都是依靠阿斯的鼓励才放弃了走上绝路的打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悬崖依旧空空如也。算一算,阿斯已经3天没有进入游戏了。他立在悬崖边很久,直到成群乌鸦袭来,才终用火焰魔法将一切付之一炬。

阿斯,你在哪……又或者,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凝视着电脑上被火焰烧灼的山崖,感觉灰烬穿透屏幕飞入了眼睛里,又酸又胀。他抬手摸了摸脸颊,竟发现湿漉漉一片。纵然永远无法原谅父亲,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成孤儿,终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

他突然跑到墙角,又捡起那张全家福照片,凝视着上面年轻父母幸福的笑脸……再一抬头,泪水模糊中,竟见他们就站在雾蒙蒙的窗外朝他招手。

来吧,昊昊,和爸爸妈妈回家……

他踉踉跄跄走过去,爬上窗台,猛地拉开了窗子。

窗子开了,清冷湿濡的风倏地灌入屋子。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被厚厚云层遮住。

冰凉雨点瞬间打湿韩昊的脸,他打了个寒颤,猛地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双脚踩在窗台边缘。再向下看去,就是6层楼底坚硬的水泥路。

他哆哆嗦嗦下了窗台,回过头,只见屋子没有开灯,就连电脑屏幕都在待机黑屏……黑暗、沉寂、散发着腐朽的气味,就像坟墓!

心狂跳不停,他没来得及穿上厚外套就夺门而出,就好像再待下去就会和桌上发霉的泡面碗一样永远腐烂在这里!

他戴着棒球帽,没有打伞,任凭雨丝打湿衣襟。还好天气不佳,街上人很少,也不会注意到他窘迫的模样。走了快1小时,他一抬头,竟然走到了安葬母亲的宝山公墓里。这里号称安县风水宝地,价格昂贵,可能算是韩德才对母亲最后一点情义吧。

今天不是扫墓时节,墓园鲜少人祭扫。守墓人根本没注意到一身黑衣、沉默疾驰的他,也就没有检查他是否携带证件。

就算潜意识中想死,可死之前必须要来看看唯一爱自己的母亲吧……他怀揣着这样的思绪向母亲的墓碑走去。

突然,他瞥见母亲墓碑前立着个打着透明雨伞的女人。那人身着白色皮草大衣,一头秀发盘成发髻,一双丹凤吊梢眼……正是继母沈曼!

她为什么要来母亲的墓地?韩德才死了,难道她不应该在家里处理繁杂的后事吗?同父异母的妹妹韩梓潼不需要照顾吗?

疑问太多,他便猫着腰缓缓靠近,最后躲在距离母亲墓碑不远处一个高耸的巨大家族墓碑后。

“哈哈……是啊,尸检完了就火化,然后也埋在这儿……我这不就是提前来问问办手续的事嘛!死了总得有个埋的地方,不然多不好看,显得我多无情……对,就和他前妻葬一起,呵呵……别人只会觉得我大度。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反正他死得好就对了!再也没人能阻碍我……你说韩昊?那个人是精神病,真的!他连门都不敢出,以后再见啊……估计就是警察通知我,他死在那破屋子里了。钱嘛,当然分不到他头上。好,你先忙吧,回头再说啊。”

沈曼虽然声音压得很低,笑声也被小心掩饰,但字字句句都如刀子一般刺入韩昊的心脏。

他缓缓跪在地上,手指死死抠着泥土,泪水一滴滴砸在地上,与雨水混合一体,汇成一道道小溪。

——

下了一夜雨,淅淅沥沥。

林希躺在狭窄单人床上扭动身躯,脸颊汗水涟涟,双目紧闭,大张着嘴,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

梦境开始于童年居住的嵩昭市水泥厂家属院。所有景致似乎加上了一层老照片滤镜,泛着昏黄。红色砖墙,水泥管道,泥泞花坛,不远处冒着黑烟的水泥厂,一一在眼前闪现。

她穿着红黄拼色校服,和一群五、六年级的孩子在家属院里奔跑追逐。空气里弥漫着炒菜油烟味道,似乎是十年前一个平常的中午。

突然,从某个门洞里传来哭号声。她随着人群涌入那户人家,却在门口看见房梁上吊着一个男人,舌头长长耷拉下来,脸部因窒息变成了绛紫色。

画面开始剧烈扭曲,出现无数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具吊死的尸体,有男有女,脸庞各不相同,但看起来都那么熟悉……

是谁,又是谁……下一个死去的是谁?

啊——

林希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出租屋小床上。一抬头,正看见闹钟上显示时间4点44分,顿时睡意全无。

又一次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又一次在这个不吉利的时间节点醒来!

她摸索着开了灯,拆开囤货包装纸,重新折成一个个火柴盒大小的纸盒,排列在白色被单上,像一个个墓碑。

每当失眠或者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就开始折纸。虽然知道这是一种强迫症,可是还是无法戒掉。这个习惯始于十几年前,那时,水泥厂破产,老板跑路,父母没有拿到一点补偿。

为了生存,父亲每天跟着那些进城务工的农民一起,蹲在马路边等待拉人干散活的车子。母亲则找到了一个给纸箱厂折纸盒的工作,可以领纸板回家干。于是,那个漫长的夏天,在她记忆里就是无尽头地折纸。很简单的动作,但需要重复上千次,直到手心磨出茧子,手指血迹斑斑,来换取暑假后的学费……

虽然心灵和肉体都承受着痛苦,年幼的她却被灌输要感恩,因为至少父母没有走上绝路。她,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

上午9点,雨停了,林希像往常一样走进汇商银行2楼。她抿了抿唇,看着玻璃反光下自己无暇的妆容,深吸一口气,自顾自走向工位。

窗外天色阴沉,办公室里白色灯光照在她的白西装上,亮得刺眼。没有人抬头,但所有人都在用余光看着她,神色各异。客户死亡与贷款无法收回的叠加消息犹如一颗炸弹昨日就在银行引爆。

“你还好吧?”坐在旁边工位的纪仓扭过头。他和林希是发小,比她小一岁,但头发梳的光亮,戴着黑框眼镜,西装笔挺,看起来倒像老了五岁。

林希耸肩,道:“大不了回老家卖冰棍,这不是我们小时候的梦想吗?梦想即将照进现实啊。”

纪仓摇摇头,板着脸道:“没开玩笑。总之……追贷方面我会全力帮你。”

“我也是!”来送资料的人事部肖婷婷也凑上来,“不过,我这种水平就只能帮你拿外卖咯。”

林希抿嘴笑了笑,原本被雨淋湿的心好像一下子照进了阳光。

突然,办公室倏地安静下来,行长板着脸出现在门口。肖婷婷拍了拍林希的肩膀,沿着墙角从后门跑了。

“林希,你来一下。”

灯光昏暗的狭长走廊里,张行长压抑着怒火,道:“你怎么搞的?行里不是明令禁止和客户发生私人关系吗?”

“我没有。”

“你还狡辩?警察都找到行里了!你记着,不光是刑事案件,要是德才纸业贷款出现大损失,行里也会起诉你!年纪轻轻的,净走歪门邪道……”行长咬着牙。

林希知道现在解释什么都没用,只是默默攥紧了拳头。

会议室里,黑压压坐着几个刑警,其中两人林希在韩昊家从沙发缝隙中见过。

“林希是吧,请坐。”那个面庞清秀的年轻女警翻了翻资料,抽出一张照片端详片刻,“你和韩德才是什么关系?”

“是我的客户。”林希道。

“我知道,从私人层面呢?你和他私交很深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除了工作业务往来,我没有和他联系过。”林希面无表情回答。

女警皱了皱眉,将沈曼提供的照片展示给她,道:“我们接到举报,你和韩德才是情人关系。如果你不能实话实话,那么我们会申请将你带到局里进行专门审讯!”

林希盯着照片,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