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紫袂2(花语五部曲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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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违抗母命紫来挨耳光 花魁进府王爷巧许诺

官妓!要放在平时,紫来早就要发狂了,因为这两个字,着实地触到了她的痛处。可是,此刻,她忍住了愤怒。因为,说这话的是母亲,母亲说的,虽然不中听,但的确是事实。她低下头去,任母亲嘲讽,就是不吭声。

“从小,你就亲你爹,不热乎我,”甘夫人似乎也很寒心:“长大了,你有自己的主意,总认为我目光短浅,算了,我也不想同你争了……”看紫来一眼,压住性子又问:“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吧?我看你穿着,还有言谈举止,确实像个小姐的样子……脸色也不错……”

母亲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半是埋怨半是数落,末了又说:“我讲了这么多,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都尽着我说,你成哑巴了?我说话越发让你不待见了吧?你翅膀还没硬呢,就嫌弃我了——”

“没有,娘。”紫来轻声道:“我不是一直在听您说嘛……”

“我还不知道你,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心里就只想着自个的……”甘夫人压低了声音,语气却还是忿然。

“娘,这么久没见面了,今天,你怎么一见面就说妹妹啊?”蓝溪儿抓住了紫来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倒是觉着妹妹懂事了好多。”

甘夫人一怔,似乎也觉察了自己态度有问题,于是闷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这么久没见了呢,反倒更加生疏了,你看看,好不容易见面,就会隔那么远,凉凉地打个招呼……”

听到这里,紫来忍不住轻轻一笑,心下释然。原来母亲这么愤愤,都是因为自己刚才与她初相见的态度不够热乎,拂了她的面子,也伤了她的心。她张张嘴,刚要解释,蓝溪儿又开口了:“娘,要是紫来跳着扑过来,你不也要数落她一点也没有长进么?以前你不就是喜欢数落她没仪态吗?如今她知道架势了,你还是要说,横竖都不是,你到底要她怎么做啊?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甘夫人想了一下,忽然笑起来,一看紫来,又板起脸:“姐姐还经常捎信捎东西回去,你这一走,就好像失踪了一样,你还有道理?!”

紫来默然片刻,说:“对不起……学业太紧,疏忽了……”理由很不充分,她不敢再往下说,毕竟有些心虚,怕母亲抓住了辫子更加不依不饶。

“哟,我们二小姐什么时候变得不嘴硬了?”甘夫人登时大惊小怪起来,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紫来看了母亲一眼,再次陷入沉默。

甘夫人仔细地端详着紫来,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异样,发现她的脾气似乎好了很多,于是又试探着问:“你到底想不想当花魁?”

紫来长吁一口气道:“娘,花魁只能是一个。”

甘夫人想了想,问:“你能不能告诉娘,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当花魁?”

“我,只不过是不想把身价标得太高,那样,别人赎起来,容易一些……”曾经的理由,如今说出来,毕竟是口是心非。

“不是这样的吧?!”甘夫人精明的眼光望着紫来,似乎可以望到她心底:“你想做什么娘不知道?但是就凭娘对你的了解,这不是理由!”

紫来忽一下抬起眼皮,正色道:“娘,既然你希望姐姐当花魁,姐姐也想当花魁,那我一定成全你们,只求你,别老问我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我说出来你们也理解不了,还是别问了吧……”

“我不问可以,”甘夫人咄咄逼人道:“你能耐,连娘的话都可以不听!我只问你,你不做花魁,以后怎么养我?就凭那个能赎你的人……你看看醉春楼里,一年要进来多少个姑娘,能被赎身的,又能有几个?!”

紫来顿了顿,说:“我保证,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等着呢!”甘夫人恨声道:“等你来孝敬我!”

“娘……”紫来无奈道:“你相信我,我会努力的……”

“努力?怎么个努力法?!好日子是嘴里说就可以过上的?”甘夫人自然不相信紫来的话,只认为她异想天开,话一出口,依旧尖利:“娘就没想得通,做花魁有什么不好?!”

“做花魁是好,”紫来知道会触怒母亲,因此,说得很轻很慢:“可是,那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生活……”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就像这样,当小姐!我也喜欢呢!”甘夫人压下怒气,苦口婆心道:“紫来,你听娘一句,做花魁吧,姐姐留在楼里,你还可以去别处做啊……除了名声不好,其他的一切,不都跟做小姐一样?孩子,你认命吧,心气别那样高,将来痛苦的,还只能是自己……”

“娘……”紫来鼓足了勇气,低声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其实当花魁,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啊……”

“等你落了籍再来跟我说这个吧!”甘夫人见说了这么久,紫来还是油盐不进,忽然怒道:“我以为你变了,结果还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自以为是!固执己见!”说着说着,猛地起了身,照着紫来面上就是一耳光:“我今天就打醒你!省得你做梦!”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紫来低下头去,捂住了脸。

蓝溪儿愕然片刻,拉住了母亲:“娘,她都这么大了,别再打她了……”

“她要是像你这么听话,我打她干什么?!”甘夫人怒气冲冲地说。

“妹妹也是为了让我,才不做花魁的……”蓝溪儿见母亲余怒未消,害怕她再打紫来,赶紧拦在了前面。但是甘夫人的火气已经爆发了,食指带着怒火凌空点过来:“愿不愿意做不做花魁你都是个青楼女子,这是你无法改变的!明明是个官妓,还装什么清高?!贱命就只能贱活着!再贱你也得被人抬着,总好过死在最底层!”

紫来一声不吭,任由母亲戳着脑门骂。

终于甘夫人骂够了,气哼哼地刚坐下来,闷闷地看紫来一眼,陡然间又来了脾气,嘲讽道:“你巴不得我死了吧,这样你就清净了?!没人唠叨你了……”

“没有。”紫来淡淡地回答。

甘夫人冷冷地哼一声,说:“那你还不是在心里恨着我?!”

“没有……”紫来幽声道:“你也不容易……”

甘夫人一刺,瞬息间平息了下来。她终于感到了女儿明显的变化,是的,尽管紫来还是那么固执,但是,她懂事了。

屋里一下陷入寂寂无声。

忽然,厚重的门帘被掀了起来,王爷进来了。母女三人赶紧拜下去,王爷说:“我才在门口碰到芙霜,说是来接人,我正好要进来,就免了她走这趟,你们去吧……”

甘夫人拉了蓝溪儿,回头又看紫来一眼,紫来会意,赶紧道:“我去送送你们——”

“我有话要问你。”王爷插进来,阻拦紫来的意思很明显。

紫来顿了一下,望向母亲。

甘夫人赶紧知趣地说:“你留步……”

紫来看着母亲,有些不舍,想起先前的隔阂,又不希望再加深母亲的误会,不由得加紧一步,拉住了母亲的手,甘夫人一怔之下,看着紫来好一会儿,还是有责怪又还是有不放心,重重捏了一下紫来的手,幽声道:“你要听话——”轻而坚决地,放开了她的手,掀起门帘走了,只在门帘落下的瞬间,深深地回望了紫来一眼。

紫来的眼光缓缓地垂到地面,良久不动。

王爷长久地盯着她,似乎在探究她的内心。他的眼前,闪过先前的一幕:

芙霜款款地走出了雅园,信步进入竹林。只见王爷牵着马,已经到了。芙霜微微欠身:“王爷,都照您的吩咐做了……”

王爷点点头,朝雅园走去。

紫来还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你母亲为什么打你?”王爷冷不丁问道,强硬地打断了紫来的思绪。

紫来闻言抬头,看见了王爷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默然片刻,没有回答。既然王爷已经在暖帘之外听到了一切,那又何必她来回话。

“你为什么不愿意当花魁呢?”王爷的话,轻轻地响起,重重地刺过来。

紫来依然不语,她心里在紧张地思考着对策,王爷这番话,绝不是简单发问,他的目的到底何在?

“我跟善卿说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你……”王爷低声而非常清晰地说道:“我跟秦太守事先有约,花魁由我带走……”

他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芒,死死地罩住了她,嘴角是叵测的阴笑:“带到王府里去……”

紫来终于听明白了,这是王爷在续以落籍和房子诱惑母亲之后,对自己更加赤裸裸的诱惑,他似乎想要自己做花魁,可是,为什么呢?紫来的警戒心生来就比别人重,在这样的环境中,她更加是草木皆兵,更何况,这个王爷,从来都好像对自己没安什么好心。在醉春楼里相对的第一眼,她的直觉,就是那么的强烈,面前的这个楚楚男子,就是毕生的对手——死敌!

王爷轻轻地笑道:“你想去王府么?我的王府,可比雅园,还要漂亮不止一百倍。”

紫来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王爷微微一笑,然后,她说:“您还去看看姑姑么?”

你似乎知道去王府是我心头的一个结,这会来扎我!那么也好,我知道,善卿也是你心里的结,让我也扎回去!你纵容恶妾做的恶事,岂能无事人一般?!

果然,王爷脸色无声地抽搐了一下,他默然道:“昨夜情况如何?”

“一直昏迷未醒。”紫来在心里冷笑,看我吓不死你!

王爷的脸沉了下来,思忖着,低声说:“还要不要再请御医?”

紫来故作深沉:“这会儿不知道情况如何了,不如,我们过去看看再说……”善卿这个时候,该是很希望见到王爷的。

王爷并无多话,径直就往善卿房里去,紫来紧紧地跟在后面,保持刚好一步的距离,本可以相安无事,谁料不知为何,王爷突然停步,转过身来,紫来来不及收脚,猛一下撞上了王爷的胸口,人被反作用一掼,就往后倒去,她本能地伸出手在空中一捞,却蓦地被一个温暖的手抓住了,带回来……

她在惊慌中,看见了王爷的脸,他淡淡地微笑着,高贵,而且英俊非凡。

紫来静静地望着他,一瞬间,心底忽然漫起了忧伤,一直到站定,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没有回归,只愣愣地垂手站着,一言不发地收回眼光。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皱了皱眉,问道。

她云里雾里地迷糊着,想也没想,张口就答:“人和人为什么就这么不一样……”我为什么,不可以过你这样的生活?尊贵,无忧无虑……

他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也不知这说法从何而来,于是乎,狐疑地望着她,似在考虑她的问题。

话一出口,紫来就知道糟了,怎么能让王爷知道自己对生活的不甘心呢?这样王爷不是更加会顾忌自己的动机么?她脑子一转,赶紧补充道:“我只是奇怪,兰夫人怎么会那么爱你……”话语淡淡,仿佛含着似有若无的醋意,又好像在暗示着什么情愫。

他奇怪的表情变成了愕然,连眨了几下眼睛,紫来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像更糟了呀。既没有暧昧的眼神,也没有柔情细语的铺垫,他们之间甚至连气氛美好的独处时光都没有过,什么前奏都没有,就这样突兀地暗示过去,谁会相信?何况精明的王爷啊!到头来,只会是自己自作多情,贻笑大方,然后,加重他的戒备。

呵呵,没有任何征兆,他忽然笑了起来:“你被人爱过吗?”

紫来摇摇头。

“那你,爱过别人吗?”王爷又饶有兴趣地问。

紫来还是摇摇头。

王爷看了她一眼,便不说话了,想了想,自己又嘿嘿一笑。转身,复又前行。

紫来什么也没有说,垂头跟在后边,却只顾着自己的心事。她的目光从道旁的雪堆上滑过,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刚才的对话虽然破绽百出,却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脑子里有些乱,都是被一个念头搅的——花魁王爷带走,可以进王府!

王府是她进宫的跳板啊……

就这样走着,冷不丁地,脚下一滑!“哎!”她还未及叫出声,就跌坐在了台阶上,幸好衣服穿得厚,只是屁股跌麻了,其他还好。紫来赶紧手撑地,想站起来,地面湿冷而冰凉,手指一触及,激得全身一缩,寒气直达大脑,就在这一瞬间,紫来忽然清醒了过来!

好厉害的王爷,一句话,就乱了自己的方寸。他的目的就是要她与自己斗争,放弃自己的原则,通过刚才的一席话,攻心术显然已经达到了目的。

心骤然往下一沉,王爷面前怎能失态?这样精明的王爷,岂看不出?

今天紫来的心情非常不好,思绪又异常杂乱,她没有好好地计划每一步,只好匆忙地逮什么招式用什么了。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下,沉默比多话好,那就,装深沉吧,姑姑不是说,柔能克刚,权且试一试好了。

她一抬头,看见王爷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于是眼神一闪,轻轻说道:“我想着王爷方才的话,不知是该叫御医的好,还是不叫?一头惦念着姑姑的病到底有起色没有,一头又还记着要听姑姑的话,别给王爷添麻烦,这可好,一心几用,非是跌了这一跤,才记下了教训。”

他默默地望着她,似信非信,似笑非笑。

善卿正靠坐在软枕上喝药,看见王爷进来,就要下床行礼,王爷摆摆手,直接就坐到了床边:“好些了么?”

善卿轻轻地点点头,然后唤道:“紫来……”

紫来赶紧近前,善卿望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去寺里,两个月后再回来。”

紫来很是意外,但她知道,善卿不管怎么做,都是有考虑的,于是她应了。就要退去,忽然又听见善卿问:“见到你姐姐蓝溪儿了?”

“是,谢谢姑姑的安排。”紫来这句话发自肺腑。

“我想你见识一下她的实力,”善卿说得又轻又慢:“你自己觉得如何?”

紫来迟疑了一下,回答:“蓝溪儿原本就比我出色,现在经过芙霜姑娘的调教,越发风姿绰约了,虽然见面时间不长,不知道内在修为如何,但是我想……姑姑,我可能,还是略逊一点……”

善卿默默地望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半晌之后,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低声道:“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好好学习。去吧……”

看着紫来的身影出了房门,王爷回过头来,坏笑着,揶揄道:“你这个师傅就厉害啊,年都不让过完,就轰了出去。”

善卿慢慢地睁开眼睛,无力道:“王爷,我正要跟你说,等紫来从归真寺回来,就比试吧……”

“提早到三月?”王爷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言语伤感:“善卿,你害怕自己等不到么?”

善卿静静地望王爷一眼,美丽的眼睛里布满了悲伤:“你以为,我不想她陪我过年么?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耽搁不起了——”

“善卿,”王爷柔声道:“你应该什么都别想,好好地调养。”

“我不想遗憾,”善卿幽声道:“我这一生,经过了许多的事情,但都没有结果……”做过花魁,没有等到归宿;进过宫,没有一个说法;陪过先皇,没有得到名分;爱过王爷,不可能在一起;最后从了良,却还是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啊……”她的胸腔里滚过一声浓重的叹息:“所以,这一件事,我是想要看到结果的……”当师傅的教徒弟,总是要看到自己辛苦的成绩的。

王爷垂下眼帘,默然片刻,复又看着善卿:“你怎么看?”

善卿思忖着,回答:“蓝溪儿资质不如紫来,她要想赢,除非紫来故意放让。”

“刚才你是套她的话吧?”王爷嘻嘻地笑道:“看来,她想输。”

恩,善卿点点头:“她一直,都不愿意做花魁。”

“她会改变主意的……”王爷的痞笑高深莫测。

善卿定定地看着王爷,微笑道:“她不会。”

“我也知道她很固执,”王爷吃吃地笑道:“但是,我更知道,为了进宫她会不惜一切。”善卿皱了皱眉:“进屋之前,你跟她说了,花魁将由你带进王府?”

王爷从鼻腔里出一长气,感叹:“善卿始终不愧是善卿,普天之下,唯有你最知我心。”他说:“我刚才告诉她,我跟你说过的,不知你有没有告诉她……”

唉,善卿在心底长叹一声,王爷啊,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她淡淡地一笑,疲倦地闭上眼睛,轻声道:“你不了解她,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不了解她的是你,善卿,她就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等着瞧,她一定会为了进王府,为了最终进宫而抢花魁之位的。”王爷笃定地说:“她必须做出选择,而我确定,她会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你错了,王爷,不管她多么想得到,她还是会始终坚守自己的原则,”善卿正色道:“你不要以为她激进,就会无情。恰恰相反,她其实,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虽然她很少会付出很少会表露,但是,她的感情,是不会掺带任何杂质的……爱憎分明……”善卿说的是事实,她需要这样来为紫来端正形象,不让王爷的成见继续往不良方向发展。

王爷不答,意味深长地一笑。他的鼻子轻轻地耸了一下,就在刚才,紫来的心意已经乱了,说明她动摇了。所以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原则是坚不可摧的。他不怀疑她有爱,桀骜的她在母亲面前出奇的温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她到底是把感情看得重,还是把自己看得重,不比较是看不出来的。

姐妹俩必须有一个花魁,姐姐赢,那就只是姐姐赢,她的将来还是未知数,但是如果是她赢,从此后她就可以进王府,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皇宫,离她的理想又近了一步。她这么刻苦地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紫来会好好掂量的,她可一点都不傻。

想到这里,王爷呵呵一笑:“我们打个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