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传:云水无尘天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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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世坎坷,前路遥遥

本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可柳永的家中却始终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忧愁。这份忧愁,已经伴随他的父亲柳宜许多年,也笼罩了整个柳家许多岁月,那就是柳宜“江南伪官”的身份。

宋太祖开宝九年(976),早已改称江南国主的李煜,素服待罪。他垂泪对宫娥,永别了那繁华温婉的江南,结束了跌跌撞撞的帝王生涯,成为北宋俘虏。柳宜也怀着无比凄怆的心情归宋,此后,他与曾经的同僚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江南伪官。

时间渐渐淡化了伤痕。就天下大势,柳宜知道,这个统一的新王朝,将是他实现远大志向的地方。然而,十几年转瞬而去,柳宜依旧担任县令一职,他勤勤恳恳,却也度日如年。

归宋后职位的降低,常年不得升迁的现实,都让柳宜的心沉了又沉。不知何时能见到他所期盼的那束霞光。而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一身绿官服。

绿色官服是当时的北宋朝廷对“江南伪官”一种区别对待的标签。在宋朝官制里,低级官员的官服为绿色,随着官职的提升渐渐变为朱色、紫色。以官职级别划分官服颜色,对于长久郁郁不得志的柳宜来说已是难堪,但当时的情况不只如此。

因为宋朝官制中还加了一条:低级官员资格老者,可穿紫服,而高级官员升迁快者,一样还是穿绿服,但是,“江南伪官”则一律穿绿服。

这就等于说,江南投宋的官员,没有升迁快慢和资历深浅之分。在整个大宋朝堂,他们都被另眼相看。

柳宜本是书香世家,有着知识分子素有的傲岸。然而自入宋以来,他的傲岸随着年月被蹂躏打击,那是君主对他的蔑视。那身绿色的官服在他眼中是那么刺眼,直击他的心里。

另外,宋朝官制有“选人”和“京朝官”之分。通俗来说,士人科举中第踏入仕途后,都是自“选人”做起,在经过改官后,方能并入“京朝官”的行列。此制度是面向所有通过科举走入庙堂的官员,但每科状元则直接列入“京朝官”,可见两个序列官员地位的差别。

宦海中的官员,没有谁不想早日改官成为“京朝官”,柳宜自然也是。虽然官服颜色给了他很大的精神枷锁,但若是早日改官成功,也是一些慰藉。

宋时改官少不了上级官员的推荐,或君王的直接提拔。柳宜在这方面的运气实在是不好,当然这和他“江南伪官”的身份脱不了关系,兢兢业业、政绩斐然的他在宋朝任县令的职位有十三年,改官之路还不知何时才能到来。

对于久沉下僚的官员来说,有没有其他办法改变现状呢?对这一方面,大宋官制又有规定:长年未能改官的官员,有两种方法可以补救,一种为“叫阍上书”,另一种就是参加科举成为进士。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柳宜曾经的南唐同僚就有人通过科举改变了仕途不顺的现状。然而柳宜却因各种原因,错过了一次次的科举考试。机缘之下,已到天命之年的柳宜,决定走“叫阍上书”这条路。

所谓“叫阍上书”,就是到登闻鼓院上书申诉之意,成功与否在于召试的官员是否认可自试人的才学,以及自试人是否能顺利通过命题考试。

柳宜此次“叫阍上书”的机缘在于,淳化元年(990)正月初一,朝廷下了一道圣旨:取消“江南伪官”必穿绿色官服的规定,以后官服的颜色,所有官员按等级划分,同等对待。

这是新岁的第一个好消息,柳宜从中看到了朝廷对“江南伪官”态度的转变,那束期盼已久的曙光照进了他的心里。他不再犹豫,带着激动的心情,在书房忙碌了整晚,整理出自己的三十卷文集,一一封存装箱。只等天明,便奔向那繁华的京师。

柳宜一路上马不停蹄,他一遍遍分析着当下的形势:朝廷初立新规,自然希望有个更能说服人的典型,如果这次改官成功,那么对其他南唐旧官,无疑是朝廷愿意重用的一个信号。关于治国才学,柳宜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这样看来,他认为这次自试胜算很大,这样一想,他的心情又多了几分愉悦。

经过半个月的车马劳顿,柳宜到达汴京,他稍事梳洗后,就意气风发地赶去登闻鼓院,敲响了登闻鼓。

此时判(1)登闻鼓院的是985年这科的状元梁灏,梁灏曾是柳宜之徒,也曾从学于柳宜的忘年交王禹偁。梁灏看到来者是柳宜,很快就上报了朝廷。

一夜之间,柳宜“叫阍上书”的消息震动了朝廷,这是为何?

其实,这并非柳宜的第一次申诉,早在太平兴国六年(981)二月,他就敲响过登闻鼓。那一次,不为仕途,只为孝道。

柳宜的父亲柳崇在太平兴国五年(980)去世。当年,柳崇从其子柳宣的任所济州巨野返回故乡,中途却生了疾病,无奈之下,不得不返回巨野。最终,在这年的十一月,因病症过重在巨野去世。

接到丧报的柳宜,立即动身从沂州费县赶往济州巨野。寒冬时节,北方狂风呼啸,大雪飘飞,柳宜竟一路赤脚徒步而行。古时候,赤脚徒步奔丧被视为至孝的典范。父亲的离世,给柳宜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他想最后尽一次孝。

可是这时候,宋朝官制又要约束他,“不许吏受三年丧”的规定横在了他的一片孝心面前。中国有父母去世,儿女当守孝三年(实为27个月)的古礼,此礼上自皇帝,下至百姓,都要遵守。但对宋朝官员来说,只有京朝官可以守此古礼,选人则不能。

亲人去世的打击,不能守孝的痛苦,处选人之位遭遇不公待遇的愤懑,所有的情绪溢满了柳宜的内心。守孝乃是古礼,凭何以官职来区分?带着这样的疑问,柳宜身披重孝,赤脚徒步走到了汴京申诉。

这是柳宜第一次到登闻鼓院,疾风裹挟着肆虐的雪花,他满心的悲痛不忿,用尽力气敲响了登闻鼓。朝廷听闻他在寒风中赤脚徒步而来,大为震动,就连宋太宗也被深深感动。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失败,但柳宜的美名一时誉满京华。

倏忽之间,这件事已过去了十年。如今柳宜的心情与当年截然不同,他怀着满腔的期望,再次“叫阍上书”。当朝中官员们知道来者是柳宜后,他们还是表现出了发自内心的敬佩,太宗皇帝也同样记得他当年的事迹,连忙命新任宰相吕蒙正召试柳宜。

吕蒙正素来以宽厚正直、知人善用著称。果然,他将柳宜带去的三十卷文章翻阅后,大加赞赏,并在第二天就召见了柳宜。柳宜的至孝之举,说是感天动地也不为过,因这层缘故,吕蒙正对柳宜本就颇有好感,加之才华卓然,更多了几分青睐。

召见当天,吕蒙正稍作沉思,给出了柳宜召试题目:《汉时以粟为赏罚事论》。

多年基层官员的磨砺,并没有减弱柳宜在治国政略方面的能力,反而因为深知百姓疾苦,有了更多贴近民生实际的政见。只见他略加思索后,洋洋洒洒地轻松成文,吕蒙正拿过他一气呵成的精彩文章,还未阅完,已是满目欣赏之色。

柳宜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宰相,仿佛时光在那一刻静止了。他感到多年未有过的轻松,对成功的把握,又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憧憬,也随之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