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番外:瑞芙的独白
我一直觉得我是坏人。
奥莉薇从危险中救下我，一开始我是很感激，也很愧疚，我希望能为她做些什么，毕竟她是因为我才失去双腿。但是后来每每我出门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光盯着我，告诉我奥莉薇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让我对她好一点。好，我给她端茶倒水，照顾她吃饭穿衣，可是到后来他们还是不停地对我说，你可要对你姐姐好一点啊，她没有腿了，后半生要完蛋了，你得照顾她一辈子。
我一开始是恐惧，后来听厌了，心里渐渐生出怨恨，又不是我求她救我的，谁要她多管闲事！
父亲要养梦魔是我无意中听见的，当时我正巧起夜，路过他们门外时听见他在和妈妈吵架，孵化梦魔需要寄生人体，他想用我和奥莉薇的身体。妈妈说你疯了，她们是你的女儿，他说那又怎么样呢，你又生不出儿子。儿子很好吗？我真的不太懂。妈妈哭了，说不要对孩子们下手，让它寄生我吧。
那时的我其实没有很明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直到我发现妈妈脸色越来越差，身子越来越瘦，偶尔还能听见她在自言自语。太奇怪了，有时候我看着她昏暗的脸，心里会没由来的生出恐惧。
我和奥莉薇的关系也没那么好了。天天看着她坐着轮椅在家里转来转去，我就总会想起镇上人说的那些话，我要照顾奥莉薇一辈子！就因为她为了救我失去双腿，所以我一辈子都欠她的！
她还总是笑，让人们不要担心，大家都说她乐观，说她坚强，所有人都在心疼她。我呢？我不能理解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却要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为什么明明是她失去了双腿，却要连同我的人生一起毁掉。
妈妈的状态也每况愈下，刚开始她还每天强行打起精神给我们做饭，后来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有一天我去找她，发现她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身体扭成诡异的角度，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我吓坏了，好久都没有再去看她。
最后一次见面是她去世的那天，她已经很久吃不下饭，瘦得只剩皮包骨。她拉着我和奥莉薇的手，想说点什么但没有力气，只能深深地望着我们，渐渐失去最后的生气。
我感到悲伤，但她突然又睁开了眼睛，并且坐了起来，表情木讷，眼神涣散，她空洞地看着我，说，我好饿。那一刻，我意识到了什么，一瞬间从头冷到脚。
我吓坏了，赶紧后退到墙角蜷缩了起来，我看到她对着不明情况的奥莉薇张开了嘴。
等她察觉到什么想要逃跑已经晚了，那个恶魔从妈妈的嘴里脱了出来，朝着奥莉薇扑过去，她急得摔下轮椅，拼命向我这边爬想让我救救她。但我蹲在墙角背对这一切，用力捂住耳朵也还是会听见她的惨叫。一会就好了，我对自己说，等她吃饱，应该就不会吃我了。反正奥莉薇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今天不死，她可悲的下半生也还是生不如死，不如就这样好人做到底，再救我一命吧。
没想到这时父亲突然走了进来，他已经消失很久了，自从妈妈卧病在床。但我更没想到他目睹了这一切后，兴奋地鼓起了掌。原来他早就知道那天晚上有人在偷听，但他一直不知道到底是我们中的哪个，现在他可以确认，那个人是我。
他说我们不愧是父女，都是一样的冷血自私，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不惜牺牲自己的亲姐姐。
冷血自私我认了，反正最后活下来的是我，怎样都无所谓了。可是我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噩梦。
梦魔占据了奥莉薇的身子后竟然意外恢复了行走的能力，父亲为了哄骗她，利用她的能力让居民陷入噩梦苦不堪言，再用她甜蜜的眼泪卖钱，对她简直是百依百顺。她的衣柜里永远有穿不完的漂亮裙子，有吃不完的零食，只要她想父亲就会带她出去玩。
就这样，她变成了瑞芙，而我居然坐上了轮椅，开始假扮起奥莉薇。
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很好笑，以前总在想，如果当时奥莉薇没有挺身而出救下我，也许现在坐轮椅的人就是我了，她就会变成那个永远受人指责，并且要背负我一生的人，也许那样还不错。
事实是真换过来之后，我并没有想象中那种解脱感，毕竟梦魔不是奥莉薇，也不是我。她永远不会在意别人在背后怎么说她，她只要开心快乐，谁让她不快乐，她就让噩梦降临在谁身上。她被我父亲惯坏了，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他可以对一个人那么好，好到把她惯坏的程度。
变成奥莉薇生活也并不轻松，我没法在居民们怜悯同情的眼神中还能维持坚强漂亮的微笑，也做不到和他们好声好气地讲话，所以我再也没出过门，反正我“腿脚不便”。
父亲是个好色之徒，隔三差五就会带女人回家，各种各样的女人，玩着各式各样的花样，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好好地活着。
直到有一天，他路过客厅时我正在那里端详镜子里自己的脸，透过镜子我看到了他的目光，说不清那种感觉，恶心，阴湿，像被一条毒蛇盯上。我心中警铃大作，我低估了他的人格，一个三观扭曲毫无道德底线的人，又怎么会受限于伦理纲常呢。
他只喜欢美的，我只能把自己饿得面黄肌瘦，骨瘦如柴。人人都说我更像母亲，有时候看着镜子中那张枯萎的脸，与记忆中母亲的脸重叠，她似乎下一秒就会狰狞哀嚎着向我扑来，将我撕碎，于是我扔掉了房间里所有的镜子。
我以为我竭力隐藏，他就会忽视我，我们照样相安无事的生活，毕竟他有那么多女人，但那一天还是来了。那天他喝醉了，突然甩门进来，我刚洗了澡，毫无防备和他碰个正着。他愣了一会，然后用一种我十分熟悉的语调说，你真的很像你母亲。
当时他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回到房间我害怕极了，梦魔喊饿的时候我都没这么害怕过，她只会啃食我的肉体，但此时此刻，我感觉我灵魂正被架在火上炙烤。
我该怎么办？我已经听到了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从窗户跳下去吗？如果我有这种勇气的话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顺从他？别再开玩笑了，我宁愿照顾奥莉薇一辈子，尽管已经没有机会了。
没拧开我的门，但他并不着急，不慌不忙地去取钥匙，反正他觉得他拿定我了。该死，我忘了他有钥匙。怎么办？我又望向窗外，天空比这里广阔的多，但也复杂的多，我没有勇气迈出去，但这里似乎也快容不下我了。
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我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从今往后的人生都将与死无异，如果真的被他……那我先前牺牲的一切又算什么？我拼尽全力苟延残喘地活着，不是为了获得这样的结局
“咔”
门锁被拧开了，很快他就会进来，不管他会做什么说什么，我的人生都再也回不去了。
走投无路之际，我看到了桌上的水果刀。
看到我鲜血淋漓的丑陋样子，他皱了一下眉，有些意外我竟然舍得这么做。但事实就是，他厌恶丑陋和残缺，一下子兴致全无，摔门而去。
我割掉了左胸，从此以后身上都会留着恐怖的疤痕，但那又如何呢，身体的残缺总好过灵魂的煎熬。
他曾说，我们是一样的人，狠毒自私，不择手段。我也告诉自己，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因为我真的害死了自己的姐姐，甚至间接害死了妈妈。
但这一刻，我发现我们根本不一样，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做出他所做过的任何一件事。我是自私，是想活下去，但我的心还有感知。
我无法再欺骗自己，再安慰自己，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做出这些事无可厚非。
我深深地明白，我罪孽深重。
我身上也有他施舍给我的保护魔法，梦魔靠近不了我，可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我尝试喝过梦魔的眼泪，可那根本没有用，我明白，我根本不配得到救赎和原谅，但我又怕死，所以只能痛苦的活着。
想明白了这些，活着更是如同行尸走肉，从前我睁开眼睛，都会庆幸自己还真实地活在这个世上，如今我睁开眼睛，不过是从一片黑暗进入另一片黑暗。
这样也好，我对自己说，我犯下的罪孽已然数不胜数，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我的报应吧。
梦魔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以前她张扬跋扈不可一世，如今却经常坐在院子里发呆，偶尔还会和我说话。
她说奥莉薇总是对她唠叨个不停；她说看到那些人痛苦恐惧其实并没有那么开心；她说她有时候竟然也会想要看到别人脸上的笑容；她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她说父亲并不真的爱她
原来一切都是谎言。
可惜我的大脑早已昏沉，有时并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于是我说，我只是想要活着，剩下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她对我：“活着可不容易。”
真的是这样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她突然叫住了我
“你身上有卵。”
一阵风吹起了我的头发，僵化的大脑生硬地运转了起来
那一刻，我如梦初醒。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和父亲，从来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今天是我，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他不会停下的，永远不会。
不行，我必须终结这一切。
我趁父亲带梦魔出门，偷偷摸清了他的房间，看到了他做的一些事，本想收集一些证据，但他实太过谨慎，我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梦魔也不太走运，她有了那些多余的思考之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没有她的眼泪，父亲便打起了别的主意。没错，他准备再孵化一只梦魔，只不过菲莉丝已经吃了很多人的精气变得很强大了，三番五次地破坏他的计划。
他终于怒了，连哄带骗将她关进了地下室。
我失去了盟友，但也没有灰心，打听到涅亚兹有专门的地方处理这种事，便假装不经意透露给别人这一消息，他果然写了信报上去。
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后，我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惧，反而萌生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人都是要死的，起码我死之前，能做一件让良心稍安的事。
涅亚兹竟然真的派了人过来，我很兴奋，和菲莉丝在梦中约好，我们偷偷泄露线索给她们，再找一个可靠的人请她帮忙打开魔核的盒子。菲莉丝自由后，奥莉薇也能自由了，至于我，拥有这样的结局也没什么可说的。
也许妈妈会在天堂等我，但我知道自己是没法去天堂的。没关系，没关系，我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
没想到菲莉丝选中的是那个看上去总是一副事不关己表情很冷漠的女生，她看上去很普通，甚至不起眼，但菲莉丝轻轻摇了摇头。
她们当中那个男生，实在是笨得有点可爱，菲莉丝和我说他直到最后都固执地相信那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我说他父亲一定对他很好，但菲莉丝轻轻摇了摇头。
一切居然那么顺利，那个我和菲莉丝怎样都打不开的盒子在她手里那么乖巧脆弱。
就这样，我的故事终于要结束了，我看着远处升起的太阳，突然好难过，今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新生，除了我。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生对我说，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我帮她把同伴们运回旅馆，写了那封信，同时让菲莉丝把真相用梦境告诉了她们，抹掉了所有她参与的痕迹。
我不太明白，她只问我，她能为我做些什么？
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治好奥莉薇的双腿吧。
她递给我一瓶药水。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菲莉丝最终也没把那个男人撕成碎片，她说不想让他太痛快，准备吊起来，每天撕下一片。
奥莉薇喝了药水，真的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和菲莉丝每天陪着她复健。
我们终于和好了，因为这次，换成她照顾我了。
就写到这里吧，菲莉丝答应我，一这次定会给我安排最美的梦。
好了，我看到妈妈来接我了。
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