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本见闻录(2)
走在东京的街上着实不易。以往在中国,我可以在人流或车流之间巧妙穿行。可是在日本,要看左,看右,看警察。着陆后的第三天,在一条不甚繁华的大街上,碰巧一个貌似中国留学生的女学生横穿马路,我也跟在后面横穿过去了。因为走到一半来汽车了,于是就在马路中间往前走了几米,然后穿将过去。结果,到了路边,就听见后边有人叫站住。回头一看是警察。不知有何贵干,也不知叫我们俩哪一个,总之不像是叫我。可是,由于我动作迟缓,就在我一愣神的工夫,对方说了一句:“你也来吧!”于是我也跟着去了交通岗。我说我是外国人,又是初来乍到,由于对方态度和善,我便极力辩解。因此,“怎么能走马路中间呢?”这句话刚到嘴边儿,就给警察咽了回去。我出示了护照,什么着陆日本刚第三天,不熟悉交通规则,本人是个善良的绅士,对日本抱有好感,在国内人车都是右侧通行,所以不知道汽车会从左侧冒出来等等,讲了一大通。他的兴趣在我钱包里装着的美元代用券,不分倒正地拿在手里问是否什么都能买,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出得交通岗时,女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结果没有赶上省线。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警察喊的只是那个女学生而不是我。一定是碰巧另有一个老头儿回过头来自愿上钩,无奈才把这个家伙也带走了。可是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老头儿,而且如果有本国人相跟着的话会很麻烦,所以才轻易释放的吧。这就同久米正雄先生的情形一样。一次他与一位女性朋友一起走,本来警察喊“请你来一下”,明显是叫那位女士,结果连久米先生也大模大样地跟着去了。在愚钝这一点上,我们真是相似。这种时候,似乎扔下女士闪身逃掉最为明智。我读过捕吏及其手下捉弄人的言辞,那种刁蛮劲儿能把人折磨死。而且他们还是虐待狂。到了明治时代,我小时候那会儿,更是一说“叫警察来啦”,小孩儿就不敢再哭了。谁家有块粗玉,也要拿到派出所请警察老爷过目。因此,虽然到了民主警察时期,也难免偶尔现出恶习来。广濑氏描述说,民族心理不仅体现着现世祖先的思想,也萦绕着故去先祖的亡灵。不过,日本人适应得也快。所以我这次本以为别无大碍,在吴服桥横穿了马路,结果看来还是犯了错误。两个警察耐心地指点我,说有一些带金珠的路,应该从那里穿行。同上海的警察完全是一样的态度。如果操之过急地热情行事,每天在外面忍气吞声的话,警察们怕也难免回到家里拿别人撒气吧。故而民主警察的热情也必须慢慢加以培养。一次过检票口时,走在我前面的人不小心出示了月票的背面,只听见检票员出言不逊道:“竟然给我看背面,这个混账!”要是能提高他们的待遇,免去他们的生活之忧,想必这些方面也会大为改观的。
从上野乘上一辆地板清扫得干干净净的火车向北行进。关东平原的北部与武藏野不同,是平坦的平原区,俨然到了中国内地。树木增多了。进入福岛的高原地带,随处可见挺拔俊秀的杉树林;同昔日相比似乎水田多了许多。不久,我在一个东北的小镇落了脚。一到傍晚就会闻到泥炭的气味。我所在的大学安然如故,可是恩师的家已被焚毁。当地人不赶时髦,让我备感亲切。在大学由于一老友卧病于研究室,终因不忍离去而在那里耽搁了一些时日,致使此行没能探望身在盛冈的恩师。从东北紧接着又西下。前往故地重游之时,囊中已感羞涩,因此收到几张就餐券也足以令我欣喜。后来在银阁附近的一户人家做了几天客。当家的在大阪做事,女主人在家兼营服装店和面包房,从一清早开始就奔走于厨房和店铺之间。我只是坐在脚炉旁,也帮不上手。或是同她上小学的儿子和女儿说说话,或是放上备好的砂糖喝喝咖啡。本来我是受一名门之子——如今身在台湾的青年学者之托,来向他在战争期间于落寞中结识的这位年轻的“阿姨”道谢的,可是没想到自己又成了被照顾的对象。阿姨很担心年轻人的生活。我讲了各种亚热带的风情给她听。什么亚热带空气清爽,土地上覆盖着嫩草,没有毒蛇,星星点点的小花常年开放,还有紫色的藤架般的蔓草,草丛中夹杂着像大树一样的羊齿;天空秋日般澄澈,穿得很少也会微微发汗;走在街上或者山路之上,可以摘一片草叶轻轻吹响;肚子饿的时候吃上十来个香蕉,如果觉得不雅观可以喝杯橄榄茶;最后加上一句,鸭川的情侣太缺乏情趣,敢保阿姨去到那里也会再燃激情。日本光知道从台湾进口砂糖和香蕉,连文人墨客也忘了传递亚热带的激情。近来对台湾土著姑娘,已经将她们与日丸旗一同忘掉了,而是播放起亚利桑那州的仙人掌姑娘来了。其实,没必要因为现在失去了这个殖民地,就对它的一切兴味索然。还望从睦邻友好的角度考虑,兴趣不减地做好服务。而且就中国而言,主张以胜利者身份从日本身上大发其财的团体也不会再活跃多久了。孙中山曾说要与“以平等待我者”友好相处。
我还不很了解战后派。并非没有印象中的战后派博士,因为牵涉到个人攻击,而且又有诋毁日本人之嫌,若不先将该赞赏的都赞罢了之后再谈此事,在日中友好方面是有害的。故而现在还不能谈。还是待时机成熟之时再留下几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