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编户与军役

为此，丘濬特别强调战备是合法运用军事暴力的基础与先决条件。他在《衍义补》中所提议的是一种立足于国内的，内政导向的倾向与目标，期望获得百姓的大力支持，奠定坚实的内政基础，从而为国家提供稳定的兵源。这是一条切实可行的途径，丘濬提议的核心即在于建立足以护卫明廷的坚实军力。

这种立足于国内的论调与传统儒学关于社稷、军队和百姓的理念若合符契。《论语》中有一段常被征引的孔子与子贡的对话：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22]

此处孔子提出了一种立足于国内的内政导向统治模式，亦即在动用军事暴力之前，国家应当首先确保获得百姓的支持。对此丘濬必然熟稔，这可从他讨论军队与平民生计时引用“足食”“足兵”二词获得明证。^[23]综合《衍义补》中不同条目中提出的维护、提升百姓福祉的建议，丘濬提供了一个整体有机的方案。

那么如何在保证稳定兵源的同时，确保百姓获得充分的训练和饱腹这类相应的福利呢？丘濬征引历史成例来说明这类他理想中的兵士。他指出三代以后，军事制度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其间仅有两个时代例外。其一是唐代的府兵制，其二便是明代的卫所制。^[24]沿袭北宋文人对府兵制的理解，丘濬高度评价府兵制度，认为它最接近三代之制，兵农合一，百姓可在这两种角色中便宜切换而不影响社会稳定，更由此提供最经济、高效的军事力量。^[25]尽管府兵制也有弊端，并未在唐代长期发挥作用，实际上它在唐朝奠基百年后便遭废弃，但这并不妨碍“府兵”二字成为现有制度与三代之制中间的联结，亦可成为明代军事改革的重要参考。^[26]

在丘濬看来，明代的军事制度即便不超过唐制，也相差无几，近乎完美。丘濬将这种制度优势归美于明太祖。太祖本身是出生草根的极富经验的军事将领，这种背景使他得以领会不同军事系统中的问题并找到切实可行的补救之方。是故丘濬指出只要子孙恪守太祖所制成规，那么这项制度必然“可以经久，遵行万世无弊”^[27]。当然这仅仅是溢美之词，明代的卫所制度并非全无瑕疵。这也是丘濬认定唐制可以起到补偏救弊作用的原因。

从理论上说，唐府兵制与明卫所制的主要军力有相似之处。在这两个系统中，兵士同时也是农民，他们有自己的田地可提供生活与军备所需。这两个系统能达到足食和足兵两个目的，国家因而可节约大量的食物与军备供给。除此之外，卫所的世袭制又可确保兵源的相对持续性。兵农合一这类理想的忠实臣民足以提供一支自给自足的、经济高效的军队。这种理想的制度是传统中国士人孜孜追求、渴望实现的，即便有所阻碍，也会尽力去恢复。丘濬无疑身处这样的脉络之中。

丘濬高度称颂府兵制与太祖制定的卫所制，但他也意识到这两种制度的弊端。是故他建议应该让现行制度更灵活，适应彼时的情势。然而受限于他本身的识见与对府兵制和明代祖制的尊重，丘濬并未在《衍义补》中对这两种典范提出根本性的改革方案，而仅能提供一些补正纠偏的意见。^[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