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才子（二十六岁以前）
王维十五岁的时候，就离开蒲州，去了长安。
九月九日忆山东[1]兄弟
十七岁的王维，离开故乡，到长安来求官，到了重阳节，想家了。他怀念的家乡，不是蒲州，不是太原，而是一个广阔的文化区域：山东。王维出身于太原王氏，属于山东高门。初唐时，山东高门对李唐王朝还有戒心，不肯出来做官。到王维这一代，才出来求官。但是，王维真的放下了一切戒心吗？这或许就是他为什么这么孤独吧。盛唐的七绝，有很多还是流行歌曲。王维的这首诗，明显放进了非常个人化的经验，为后世的文人七绝透露了先声。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2]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zhū）萸（yú）[3]少一人。
注释
[1]山东：华山以东。指华北的广大地区。
[2]佳节：一作“嘉节”。
[3]茱萸：一种香草。古代重阳节，有登高、插茱萸的风俗。
洛阳女儿行
王维十八岁的时候写的。少年的王维，写诗是学齐梁的。这首诗就是一首漂亮的齐梁式歌行，有对仗，有铺陈，写城市，写美人，写青春。他对这些有批评，但批评的对象本身总是有令人神往之处。王维是懂音乐的，人们传说，他曾经因弹琵琶得到公主的赏识。他出入声色繁华之地，过着绚丽多彩的生活。他的少年诗作，也呈现出艳丽的色彩。少年的王维，既博学，又风雅，在长安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现在想来，也是令人艳羡的。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1]
良人玉勒乘骢（cōng）马，侍女金盘脍（kuài）鲤鱼。[2]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3]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4]季伦[5]。
自怜碧玉[6]亲教舞，不惜珊瑚[7]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8]片片飞花璅（suǒ）[9]。
戏罢曾无理曲[10]时，妆成只是薰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11]。
谁怜越女[12]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注释
[1]“洛阳”二句：暗用梁武帝《河中之水歌》。原诗说，洛阳有一个名叫莫愁的美女，十五岁嫁到了卢家。这里的“洛阳女儿”是一位刚刚嫁入名门的少妇。
[2]“良人”二句：写洛阳女儿家的排场。勒，马嚼子。玉勒、金盘是夸张写奢华。骢，一种名贵的马。脍，切成生鱼片。
[3]狂夫：这里指洛阳女儿的丈夫。
[4]剧：胜过。
[5]季伦：石崇的字。石崇是西晋著名的富豪。
[6]碧玉：乐府中常见的美女名。这里指家中的歌妓。石崇家有歌妓名绿珠。
[7]珊瑚：石崇与王恺斗富，打碎了王恺珍贵的珊瑚，然后拿出了多个更值钱的珊瑚炫耀。
[8]九微：灯名。
[9]花璅：雕花窗格。
[10]理曲：温习曲子。
[11]赵李家：贵戚之家。
[12]越女：指西施，这里代指穷人家的美女。
寒食城东即事
这是一首仄韵七律，形式上很有特点。七律是形式特殊的歌行，盛唐的这类作品，保留了七律脱胎于歌行的痕迹。这首诗采用“蜂腰格”，只有颈联对仗，句法流畅随意，表现出少年的潇洒通脱。
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1]绿蒲涵白芷（zhǐ）[2]。
溪上人家凡几家，落花半落东流水。
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
少年分日作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3]
注释
[1]演漾：水流动起伏的样子。
[2]白芷：水边生的一种香草。
[3]“少年”二句：少年们等不到清明和上巳，春分就出来游玩了。分日，春分日。上巳，三月三。
老将行
齐梁式的歌行，表现出浪漫主义的精神。此诗写出了一位老将的英雄气质。全诗格律谨严，多用对仗。全诗共分三韵，前两韵都各自含有四组工整对仗，已经接近七律甚至七言排律了。齐梁式歌行的精致形式，经由“初唐四杰”的发展，在王维手中达到了极致。这种浪漫奢华的作品，也表现出了少年才气，并非老境。这首诗中用了很多汉代的典故，由此可见王维对史书的熟悉。这对后来李贺、李商隐的浪漫主义创作中多用典故的写法很有启发。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中山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1]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2]蒺（jí）藜（lí）[3]。
卫青不败由天幸，[4]李广[5]无功缘数奇（jī）[6]。
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昔时飞箭无全目，[7]今日垂杨生左肘[8]。
路旁时卖故侯瓜[9]，门前学种先生柳[10]。
苍茫古木连穷巷，寥落寒山对虚牖（yǒu）[11]。
誓令疏勒出飞泉，[12]不似颍川空使酒。[13]
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14]
节使[15]三河[16]募年少[17]，诏书五道出将军。[18]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19]。
愿得燕弓[20]射天将[21]，耻令越甲鸣吾君。[22]
莫嫌旧日云中守[23]，犹堪一战取功勋。
注释
[1]“肯数”句：曹操之子曹彰，黄胡须，有勇力。此句意为，对曹彰这样的勇力之士也不屑一顾。
[2]畏：受困于。
[3]蒺藜：这里指铁蒺藜，战场上为敌人设埋伏的障碍物。
[4]“卫青”句：卫青，汉朝大将，出征匈奴有奇功，其外甥霍去病也立有奇功，在《史记》中与卫青合传。“不败由天幸”本是说霍去病的。这里是泛言老将的英雄事迹与古人相似，为照顾诗歌形式，捏合了古人的事迹。
[5]李广：汉朝大将，屡立奇功但迟迟不能封侯。
[6]数奇：运气不好。
[7]“昔时”句：传说古代神射手，可以准确射中雀鸟的眼睛。飞过的雀鸟都眼目不全，言其射术高超。飞箭，一作“飞雀”。
[8]垂杨生左肘：《庄子》中写一个人得病，肘部长出了一棵柳树。后代有人认为，“柳”就是“瘤”，其实是没有理解庄子的奇特想象。这里，王维认为肘部长出的就是柳树，柳树长大，甚至可以长成“垂杨”。这里形容老将衰老，关节僵化畸形。
[9]故侯瓜：秦国的东陵侯在汉朝以卖瓜为生。这里形容老将引退后过上了平民的生活。
[10]先生柳：陶渊明隐居处有五棵柳树，自称“五柳先生”。这里形容老将引退后像陶渊明一样隐居了。
[11]虚牖：开着的窗户。此二句写老将引退后的居住环境。
[12]“誓令”句：汉代耿恭在疏勒城与匈奴交战时断水，有井水突然涌出，解救了他们的困境。
[13]“不似”句：汉代灌夫失去兵权后，在颍川的家中酗酒使气。此二句写老将仍想为国家出力，不想就此消沉下去。
[14]“贺兰”二句：谓前线又起战事，征调军队的紧急文书不断下达。
[15]节使：拿着天子符节的使臣。
[16]三河：河东、河内、河南三郡，即古“山东”的核心地区，最为富庶文明的地方。
[17]募年少：招募少年人从军。
[18]“诏书”句：下诏让将军们分五道出兵。
[19]星文：即七星文，宝剑上的装饰。
[20]燕弓：燕地产的良弓甚为出名。
[21]天将：匈奴自称“天之骄子”。
[22]“耻令”句：以敌人甲兵惊动国君为耻。语出《说苑·立节》。
[23]云中守：即魏尚，曾被削职弃用。这里指引退的老将。
陇头吟[1]
齐梁式歌行，少年浪漫之作。高岑以前，边塞诗多为浪漫之作。
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2]。
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
关西老将不胜愁，驻马听之双泪流。
身经大小百余战，麾下偏裨（pí）[3]万户侯。
苏武才为典属国，[4]节旄落尽海西头。
注释
[1]陇头吟：乐府古题。
[2]太白：太白星，主兵象。
[3]偏裨：副将。此句意为，旧日的老部下都封了万户侯。
[4]“苏武”句：苏武北海牧羊十九年，归国后担任典属国，负责对外事务，俸禄级别相当于郡守，没有加封爵位。
桃源行
借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故事，重在写山水田园，宛如一首清丽的山水田园赋。这也是一首严谨的齐梁式歌行。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
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山口潜行始隈（wēi）隩（yù）[1]，山开旷望旋平陆。
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
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从物外起田园。
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
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
平明闾（lǘ）巷扫花开，薄暮渔樵乘水入。
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
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
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
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2]。
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曲到云林。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注释
[1]隈隩：道路弯曲。
[2]长游衍：长期出游。这里指到桃源定居。
相思
儿女情思，当是少年在长安弹琵琶时所作。安史之乱后，老年的李龟年流落南方，唱起这首歌，令人感慨不已。在开元全盛之日，李龟年大概经常在长安唱这首歌，歌者和诗人都无限风光。红豆于秋天结实，“春来发几枝”是后人因为不理解而抄错了。盛唐的绝句还大多是流行歌曲，五绝更是轻便的小调。初盛唐的五绝也往往继承吴声西曲的传统。
红豆[1]生南国，秋来发故枝。
愿君多采撷[2]，此物最相思。
注释
[1]红豆：一种观赏植物，艳丽有毒，并非平时食用的红豆。
[2]采撷：采摘。
杂诗
轻便的小调，写给乐工传唱，不必坐实到王维的个人生活。抒发了感人的思乡之情。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1]前，寒梅著花[2]未。
注释
[1]绮窗：窗格做成图案的窗户。
[2]著花：点缀上花朵。“开花”的诗化说法。
早春行
歌行也有五言体，在王维、李白的时代实现了最后的辉煌。此诗写一位春景中的少女，很有齐梁风味。
紫梅发初遍，黄鸟歌犹涩。
谁家折杨女，弄春如不及。[1]
爱水看妆坐，羞人映花立。
香畏风吹散，衣愁露沾湿。
玉闺青门里，日落香车入。
游衍益相思，含啼向彩帷。
忆君长入梦，归晚更生疑。
不及红檐燕，双栖绿草时。
注释
[1]“弄春”句：迫不及待地在春景中游玩。
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1]
王维少年在长安时，经常参与贵族的宴会，写下了一些宴会诗。这些作品继承宫体宴会诗的写法，但又不那么浓艳，精致而清丽。此诗颈联还是典型的宫体，颔联却已显示出盛唐的情致。
杨子[2]谈经所，淮王[3]载酒过。
兴阑[4]啼鸟换，坐久落花多。
径转回银烛，林开散玉珂。[5]
严[6]城时未启，前路拥笙歌[7]。
注释
[1]应教：应亲王的命令作诗。此处即应岐王的命令作诗。
[2]杨子：汉代学者杨雄，一作“扬雄”。这里是以杨雄比喻别业的主人“杨氏”，关合其姓氏。杨氏名字、生平未详。
[3]淮王：汉代淮南王刘安，喜欢与学者讨论学术。此处比喻岐王。
[4]兴阑：兴尽。
[5]“林开”句：到了野外的开阔地带，同行诸人的马散开了。林，郊外。玉珂，马上的华丽装饰。
[6]严：戒严。唐代的城市夜晚实行宵禁。
[7]拥笙歌：亲王出行时有乐队跟随。尾联写岐王到天将明时才从杨氏别业回城，说明岐王与杨氏情谊之厚。
从岐王夜宴卫家山池应教
宫体佳作。王维并非一味清远，也有这样的作品。
座客香貂满，宫娃绮幔张。
涧花轻[1]粉色，山月少[2]灯光。
积翠纱窗暗，飞泉绣户凉。
还将[3]歌舞出，归路莫愁长。
注释
[1]轻：轻于。
[2]少：少于。
[3]将：送。
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
此时七律还是新兴的文体，王维是较早较多创作七律的诗人。此诗用七律来写宴会，写山水，是在尝试承担宫体诗的功能，甚至跟《文选》传统也有一定联系。此诗首联对仗，首句不入韵，与标准七律体式不同，或非全作，而只是一首歌行的节选，被后人“追认”为七律。
帝子[1]远辞丹凤阙[2]，天书[3]遥借翠微宫[4]。
隔窗云雾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镜中。
林下水声喧语笑，岩间树色隐房栊。
仙家未必能胜此，何事吹笙向碧空[5]。
注释
[1]帝子：指岐王。
[2]丹凤阙：大明宫的宫门。
[3]天书：皇帝的诏书，即题目中的“敕”。
[4]翠微宫：有着秀丽山水的行宫。
[5]向碧空：上天。指成仙。
观猎
以五律写边塞，是宫体传统。这种华丽的边塞诗是浪漫主义创作，不需要身临其境。此诗同样是王维学齐梁的证据，很有可能是少作。颔联体物入微，颈联仅称地名就营造出了气势，借鉴了赋的写作经验。
风劲角弓[1]鸣，将军猎渭城[2]。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3]，还（xuán）归[4]细柳营[5]。
回看射雕[6]处，千里暮云平。
注释
[1]角弓：用兽角做装饰的弓。
[2]渭城：在今陕西咸阳东北。
[3]新丰市：在今西安市临潼区东北新丰镇。
[4]还归：同“旋归”，即刻回到。
[5]细柳营：在渭河北岸，汉代名将周亚夫的军营。这里泛指军营。
[6]射雕：汉代匈奴人善射，称“射雕人”。
燕支[1]行
华丽精致的歌行，浪漫的边塞歌吟。
汉家天将才且雄，来时谒帝明光宫。
万乘亲推[2]双阙下，千官出饯五陵东。
誓辞甲第[3]金门[4]里，身作长城玉塞[5]中。
卫霍[6]才堪一骑将，朝廷不数贰师[7]功。
赵魏燕韩[8]多劲卒，关西[9]侠少何咆勃[10]。
报仇只是闻尝胆[11]，饮酒不曾妨刮骨[12]。
画戟雕戈白日寒，连旗大旆（pèi）[13]黄尘没。
叠鼓[14]遥翻瀚海[15]波，鸣笳[16]乱动天山月。
麒麒锦带佩吴钩，飒沓青骊跃紫骝。
拔剑已断天骄臂，归鞍共饮月支[17]头。
汉兵大呼一当百，虏骑相看哭且愁。
教战虽令赴汤火，终知上将先伐谋。
注释
[1]燕支：山名。汉朝曾从匈奴手中夺得燕支山。
[2]亲推：亲自推车轮。古代帝王以此表现对出征将军的尊重。
[3]甲第：第一等的住宅。
[4]金门：金马门，这里代指朝廷。
[5]玉塞：玉门关。这里是泛指边塞。
[6]卫霍：西汉名将卫青、霍去病。
[7]贰师：名将李广利。此二句是说，卫青、霍去病、李广利的功劳，相形之下都不值一提了。
[8]赵魏燕韩：战国七雄中的四个，都在山东地区，这里指山东地区。
[9]关西：指关陇地区，与上句山东地区相对。
[10]咆勃：发怒的样子。
[11]尝胆：春秋时，越王勾践为了报仇，曾卧薪尝胆。
[12]刮骨：三国时，关羽曾刮骨疗毒。
[13]旆：旗子。
[14]叠鼓：击鼓。
[15]瀚海：沙漠。
[16]笳：胡笳，北方少数民族的一种乐器。
[17]月支：即月氏，古部族名。匈奴单于曾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
晚春闺思
齐梁宫体，勾勒出动人的女性形象。
新妆可怜[1]色，落日卷罗帷。
炉气清珍簟（diàn）[2]，墙阴上玉墀（chí）[3]。
春虫飞网户[4]，暮雀隐[5]花枝。
向晚多愁思，闲窗桃李时。
注释
[1]可怜：可爱。
[2]簟：床席。
[3]墀：台阶。
[4]网户：窗格图案繁复如网的窗户。
[5]隐：藏。
赋得清如玉壶冰[1]
命题作文，以“壶”为韵。十九岁进士及第时所作，那个年代的“模范作文”。扣着“清”和“冰”两个元素来写。全用赋体，卒章显志。
玉壶何用好，偏许素冰居。
未共销丹日[2]，还同照绮疏[3]。
抱明中不隐，含净外疑虚。
气似庭霜积，光言砌月余。
晓凌飞鹊镜[4]，宵映聚萤书[5]。
若向夫君比，清心尚不如。[6]
注释
[1]清如玉壶冰：鲍照《代白头吟》中的诗句。“赋得”即“以……为题”。
[2]销丹日：在太阳下融化。
[3]绮疏：窗户上做成图案的格子。
[4]飞鹊镜：古代传说，镜子可以化作喜鹊飞走，所以很多镜子用喜鹊做装饰。
[5]聚萤书：晋人车胤家贫用不起灯油，就捉萤火虫来照明。
[6]“若向”二句：夫君，您，古代常用作女子对丈夫的称呼。末句点题，回到鲍照《代白头吟》的语境，说尽管玉壶之冰如此之清，却清不过夫君您的心啊。
扶南曲歌词 其一
王维中进士后，出任了太乐丞。太乐丞要跟乐工打交道，本来属于浊官，不是世家子弟的首选职位，王维出任太乐丞，与他对音乐的爱好有很大关系。因为王维担任过太乐丞，这个职位反而变成了清官。《扶南曲》始于隋朝，是隋炀帝征扶南（今柬埔寨）带回的乐曲。王维可能是在出任太乐丞的时候为这个曲牌填的词。这个曲牌是三韵，与绝句和律诗都不同，王维就用齐梁宫体诗的体式来拟。齐梁宫体诗本有三韵体，中间一联对仗，形如一首压缩了的律诗。
翠羽流苏帐，春眠曙不开。
羞从面色起，娇逐语声来。
早向昭阳殿，君王中使[1]催。
注释
[1]中使：皇宫中的使者，指宦官。
扶南曲歌词 其五
前首押平韵，这首押仄韵，是不同的尝试。
朝日照绮窗，佳人坐临镜。
散黛[1]恨犹轻，插钗嫌未正。
同心[2]勿遽游[3]，幸[4]待春妆竟[5]。
注释
[1]散黛：一种化妆术，将黛色的眉粉敷在眉上。
[2]同心：志同道合的好友。
[3]遽游：仓促出游。
[4]幸：希望能够。
[5]竟：完成。
陇西行
《陇西行》是乐府旧题，南朝常用，写作者未必都到过陇西。用齐梁三韵体写边塞，也是学习宫体的尝试。可能与《扶南曲歌词》是同类作品。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
都护[1]军书至，匈奴围酒泉[2]。
关山正飞雪，烽戍断无烟。
注释
[1]都护：汉代官名，西域的最高长官。
[2]酒泉：陇西地名。
少年行 其一
七绝往往就是小型的歌行，七绝组诗与歌行没有绝对的界限。短短四句，写出了少年游侠的意气。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少年行 其二
唐代的所谓游侠少年，其实往往出身于军人世家。
出身仕汉羽林郎[1]，初随骠骑[2]战渔阳[3]。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注释
[1]羽林郎：皇帝的侍卫军，常以战死者的子弟充任。
[2]骠骑：将军官职名。
[3]渔阳：在今北京密云，汉唐时为边境。
少年行 其三
颇有武侠小说般的画面感。
一身能擘（bò）[1]两雕弧[2]，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3]。
注释
[1]擘：掰开。不借助脚的力量，直接用手拉开弓。
[2]雕弧：装饰精良的弓。
[3]五单于：指敌人的众多首领。
少年行 其四
唐代游侠少年的理想，始终还是为国作战，名垂青史。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1]论战功。
天子临轩[2]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3]。
注释
[1]云台：汉明帝曾在洛阳的云台画上东汉二十八位开国功臣的画像。
[2]临轩：天子不居正座而出现在殿前平台。
[3]明光宫：汉代宫殿名。
伊州歌
征夫思妇题材，多见于齐梁宫体诗，也为唐代早期的边塞诗所继承。流行歌曲里唱这样的内容，在当时很有市场。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
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shuò）[1]附书。
注释
[1]数：频繁。
羽林骑闺人
同样是征夫思妇题材，却不再是宫体形式，而是以五言古体，模拟想象中的汉乐府。这是王维复古的一种尝试。诗的风格不全像汉乐府，也不全像古诗，这是唐人创造的一种新的诗体，一种在近体诗之后的“古体诗”。
秋月临高城，城中管弦思[1]。
离人堂上愁，稚子阶前戏。
出门复映户[2]，望望青丝骑。
行人过欲尽，狂夫[3]终不至。
左右寂无言，相看共垂泪。
注释
[1]思：忧伤悲思。
[2]映户：照在窗上，指月光。
[3]狂夫：称自己的丈夫。
夷门歌[1]
此诗不讲对仗，大胆引入散文句法，与齐梁式的歌行很不相同，是唐人创造出的七言古诗。这也是一种复古的尝试。在唐代以前，其实不存在这样一种诗体，这种诗体是唐人融会多种诗体之后的创新。此诗模仿汉乐府的叙事咏史诗，尝试融入史传语言，颇具浪漫精神，应当也是少年王维尝试写古体诗的练笔。
七雄雄雌犹未分，攻城杀将何纷纷。
秦兵益围邯郸急，魏王不救平原君。
公子为嬴[2]停驷马，执辔（pèi）[3]愈恭意愈下。
亥为屠肆鼓刀人，嬴乃夷门抱关者。
非但慷慨献良谋，意气兼将身命酬。
向风刎颈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
注释
[1]夷门歌：歌咏战国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夷门，战国魏都大梁的东门，故事中的重要人物侯嬴，年过七十还在此守门。
[2]嬴：侯嬴。一位有才能而一直未被发现的隐士。
[3]辔：缰绳。
黄雀痴
模拟想象中的汉乐府。
黄雀痴，黄雀痴。
谓言青鷇（kòu）[1]是我儿。
一一口衔食，养得成毛衣。
到大啁（zhōu）啾（jiū）[2]解游扬[3]，各自东西南北飞。
薄暮空巢上，羁（jī）雌[4]独自归。
凤凰九雏亦如此，慎莫愁思憔悴损容辉。
注释
[1]青鷇：黄雀的幼雏。需要亲鸟哺食的幼鸟称为“鷇”。
[2]啁啾：鸟鸣声。
[3]游扬：飞翔。
[4]羁雌：孤单的雌鸟。
被出济州
这是王维被贬到济州途中所作。贬谪摧毁了年轻的王维对朝廷的脆弱信任。在最激烈的情绪下写出的诗，在艺术上未必是最好的，但很能记录王维当时的心情。
微官易得罪，谪去济川阴。
执政方持法，明君无此心。
闾阎[1]河润[2]上，井邑[3]海云深。
纵有归来日，各愁年鬓侵[4]。
注释
[1]闾阎：里巷。
[2]河润：黄河浸润之地。
[3]井邑：市井，城镇。
[4]侵：渐进。
登河北[1]城楼作
贬谪途中所作。此时他已走出了贬谪之初的激烈情绪，只是感到寒心。这倒不失为最好的创作状态。说是“闲”，无非是“寂寥”罢了。
井邑傅岩[2]上，客亭云雾间。
高城眺落日，极浦[3]映苍山。
岸火孤舟宿，渔家夕鸟还。
寂寥天地暮，心与广川[4]闲。
注释
[1]河北：唐代县名，在今山西平陆。诗中“傅岩”“广川”均为河北县风物。
[2]傅岩：传说为商代傅说版筑之处。
[3]极浦：遥远的水滨。
[4]广川：大河，这里指黄河。
鱼山神女祠歌·迎神
王维被贬到济州，鱼山是那里的名胜，也是曹植到过的地方。王维到任后，肯定要去瞻仰一番。此时的鱼山，已经有了一个鱼山神女的故事，还给她建了庙。王维觉得，这个鱼山神女的故事跟巫山神女很像，就用楚辞体拟写了给鱼山神女的颂歌。用语上有模仿《九歌》和《高唐赋》的痕迹。这只是王维的拟古之作，未必是真用于演唱的。模仿楚辞，也是唐人复古的一种方式。实际上，这两首诗也与真正的楚辞有很大区别，也是王维自己的创造。
坎坎[1]击鼓，鱼山之下。
吹洞箫，望极浦。
女巫进，纷屡舞。
陈[2]瑶席[3]，湛[4]清酤（gū）[5]。
风凄凄兮夜雨，不知神之来兮不来，
使我心兮苦复苦。
注释
[1]坎坎：击鼓声。
[2]陈：铺展。
[3]瑶席：精美如玉的席子。
[4]湛：澄清。
[5]酤：酒。
鱼山神女祠歌·送神
纷进舞兮堂前，目眷眷兮琼筵。
来不言兮意不传，作暮雨兮愁空山。
悲急管[1]兮思繁弦，神之驾兮俨[2]欲旋[3]。
倏（shū）[4]云收兮雨歇，山青青兮水潺湲。
注释
[1]急管：急促的管乐。
[2]俨：整齐的样子。
[3]旋：返回。
[4]倏：忽然。
赠祖三咏
祖咏出身于山东士族，是王维的好友。王维和祖咏，今天都被视为“山水田园诗派”，实际上，这是因为他们都学习《文选》体，关于复古的诗歌理念，王维和祖咏也是志同道合的。王维此时谪居济州，十分寂寞。好友来访，给他莫大的精神安慰。此诗四句一韵，学习乐府歌行体。平仄相间，情绪起伏，看似不讲格律对仗，实则非常讲究。文人间的友谊酬唱，本来不是乐府歌行表现的内容，盛唐人借乐府体来酬唱，也是一种创造。
蟏（xiāo）蛸（shāo）[1]挂虚牖，蟋蟀鸣前除[2]。
岁晏凉风至，君子复何如。
高馆阒（qù）[3]无人，离居不可道。
闲门寂已闭，落日照秋草。
虽有近音信，千里阻河关。
中复客汝颍[4]，去年归旧山。
结交二十载，不得一日展[5]。
贫病子既深，契阔[6]余不浅。
仲秋虽未归，暮秋以为期。
良会讵（jù）[7]几日，终日长相思。
注释
[1]蟏蛸：一种蜘蛛，传说它的出现预示着喜事，所以又叫“喜蛛”。
[2]除：台阶。
[3]阒：寂静。
[4]汝颍：汝水和颍水，在河南。
[5]展：尽情交谈。
[6]契阔：辛勤。
[7]讵：岂。
喜祖三至留宿
“行人”二句为名句，十分生动。对故人的不舍，反衬出谪居的孤独。
门前洛阳客[1]，下马拂征衣。
不枉故人驾，平生多掩扉。[2]
行人返深巷，积雪带余晖。
早岁同袍者，高车何处归。
注释
[1]洛阳客：祖咏为洛阳人。
[2]“不枉”二句：之所以一直没敢邀约您前来，是因为我平生不喜交游，总是闭门谢客。枉驾，称人走访的敬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