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听自我民听”

《汤誓》很简短，还不到一百五十个字。周武王讨伐商纣王的《泰誓》就要长得多；分上中下三篇，将近千言。

武王在《泰誓》中数落纣王的种种恶行：不敬天帝、沉湎酒色、残暴嗜杀、族灭百姓、任用小人、大兴土木，甚至动用炮烙之刑残害大臣，还剖腹剔骨、虐害孕妇……这么多罪行，我们在后世小说《封神演义》都见识过了。别以为那是“小说家言”，一款款都在《尚书》里写着呢！

贬损了一通敌人，武王又鼓舞战友说：他纣王有百万臣仆，却都各怀私心；我只有部下三千，却是三千人一条心！又说：他纣王有亿万百姓，却都“离心离德”，我只有十个大臣，却能“同心同德”。——“离心离德”“同心同德”，后来都成了熟在人口的成语。

《甘誓》《汤誓》都不约而同地提到“天命”，周武王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把“天命”跟百姓的意志联系在一起，说：“天衿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上天怜悯百姓，百姓的愿望，上天肯定会听从的。）又说：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必往！

这意思是说，上天没有眼睛和耳朵，他是借百姓的眼睛、耳朵来看来听的。百姓错了呢，责任我一人承担，今天，殷商我是伐定了！

当然，这样一场大战，胜负难料；武王也心知肚明，所以“丑话说在前头”。他说：如果我打赢了，那也不代表我勇武，实在是因为我父亲无罪（公正的老天帮我战胜了商纣）；如果我打败了，那也不能证明我父亲就有罪，只能说明小子我无能！——在此之前，武王的父亲姬昌被纣王囚禁在羑里，替老爹讨公道，成了武王伐纣的公开口实。

《尚书》中还有一篇《牧誓》，是武王率领诸侯联军在牧野决战的誓师之词。武王下达战斗命令，要联军整顿队伍，奋勇向前，要“如虎如貔，如熊如罴”，像野兽一样勇猛，在商郊牧野决一死战！——从武王杀气腾腾的喊杀声中，我们已能预见到战争的惨烈！

后世儒家把周人伐商想象得过于浪漫，仿佛正义之师一到，一切都瓦解冰消。孟子读《尚书·武成》篇，见其中描述商周大战，打得“血流漂杵”，便质疑说：“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流杵也？”（以最仁义的去讨伐最不仁义的，何至于血流成河，把狼牙棒都漂起来了？）孟子由此得出结论：“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孟子讲得不错：读书要勤于思考，不可全信。不过就事论事，在讨论商周之战时，孟夫子还是太天真、太主观了！——是不是因为受孟子否定的影响呢？《尚书·武成》篇没能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