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诉诸快乐主义
对美德统一性的讨论以论证勇敢和其他美德之间的关系(349d2—8)而重新开始(349a8),尤其是关于它和智慧之间的关系(349e1—350c5)。[199]普罗塔戈拉坚称,勇敢不能等同于智慧,因为勇敢要求“自然与灵魂的好训练”(351a3—b2),智慧不足以做到这一点。[200]
在此,苏格拉底直接将注意力集中在关于统一性论题的关键问题上。如果我们相信,知识对于美德来说并不充分,而且不同的美德有不同的非认知性要素,那我们就可以拒绝统一性论题。《拉凯斯》和《卡尔米德》并未探究相信美德必须具有非认知性要素的可能理由[201],但是普罗塔戈拉的异议非常清楚地提出了这种可能性。
为了回答普罗塔戈拉,苏格拉底诉诸关于选择和动机的更加普遍的观点。首先,他提出了一个快乐主义的论题(351b3—c6)。普罗塔戈拉对此予以拒绝,就像大多数人一样(351c7—e8)。苏格拉底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向否认不自制;普罗塔戈拉在此同意苏格拉底而反对多数人的意见(352a1—353b6)。苏格拉底论证说,多数人错误地接受了不自制,因为他们错误地拒绝了快乐主义。在转向多数人的论证之前,苏格拉底声明了他自己的快乐主义信条(351c4—6)。[202]他捍卫快乐主义(353c1—354e2);然后他提出了反对不自制的论证(354e3—357e8);最终他直接论证了统一性论题,诉诸快乐主义的观点和不自制不可能存在。
通过分析判断,我们表面上反对快乐主义关于选择的观点,苏格拉底的论证支持了快乐主义(353b—354e)。有时候我们说,x是令人痛苦的而y是令人愉快的,但是x比y更好;这样的观点似乎与快乐主义相冲突。苏格拉底对此并不同意。比如说,当我们自己采用某种并不令人愉快的药物或强力来面对某些我们愿意逃脱的危险时,权衡二者总体上的效果,我们期待这种“令人痛苦的”行动过程产生快乐而非痛苦,而那种“令人愉快的”行动过程产生痛苦而非快乐。[203]
苏格拉底建议,把针对我们关于善和快乐的主张所做的这个解释,应用于我们所有追求快乐的行动。他问多数人,“你难道不是将快乐作为善来追求并把痛苦作为恶加以回避吗”(354c3—5),而他们都同意这一点。接下来,他们也同意,在将x而不是y作为善而加以追求的过程中,他们追求x是因为相信它总体上(overall)比y产生更大的快乐。[204]苏格拉底可以得出结论,只要我们为了x的快乐追求x而非y,我们追求它就是因为相信x总体上会比y产生更大的快乐。[205]
多数人现在已经接受了关于快乐和善的三个主张:(1)我们相信x总体上比y更好,当且仅当我们也相信x总体上比y产生更多快乐。(2)如果我们相信x总体上比y更好,我们相信这一点是因为我们相信x总体上比y产生更多快乐(354b5—d3)。(3)我们追求作为善的快乐,并避免作为恶的痛苦。
上述第一个主张令我们承诺一个信念,即最好的事物也是最快乐的,但它并没有说明这些信念是如何联系的。第二个主张肯定了这个关于善的信念立足于一个关于愉快的信念。它在认识论层面对应于以下信念:善之所以是善的,是因为它是令人愉快的。由于苏格拉底将“令人愉快的”和“善的”看作同一事物的两个名字,因此他就相信,同样的属性可以被正确地归于愉快和善。这样将善同一于快乐意在予以化约,并声称在某些方面愉快更为根本。在苏格拉底看来,我们将事物看作善的,是因为我们假定它们是令人愉快的,而我们并不会因为假定事物是善的就将它们看作令人愉快的。苏格拉底劝说多数人相信,快乐是当他们称某些事物是善的时候所考虑到的目的(354b5—e2)。在这个过程中他表明,“令人愉快的”和“善的”之间存在着差别。
我们渴望并追求快乐是因为我们将其视作善的,这一点依然是真的,就此而言善必定在动机上先于快乐。但是x产生快乐,这一点使x成为善的,这也给了我们理由去追求x,因为我们将快乐视作善的,而我们追求善;我们不需要别人来说服自己相信善是快乐的,由此相信我们有理由去追求善。苏格拉底并没有将快乐主义作为代替幸福论的另一个选项,而是作为一种对善的不同论述,因为幸福论认为善是我们最终的目的。[206]因此我们可以说,他肯定了认识论层面的快乐主义,认为对快乐的判断在认识论层面先于对善的判断。
苏格拉底请多数人仔细考虑,他们是否被他支持快乐主义的论证说服;因为他相信,如果人们接受了这个主张,他们就不再坚持认为不自制可能存在(354e3—355b3)。为什么他相信认识论层面的快乐主义可以削弱不自制的可能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