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本传记中最奇异的一次冒险:记著名的堂吉诃德在黑山的遭遇
堂吉诃德狼狈不堪,对侍从说道:
“桑乔,我常听人说:‘施恩于小人,无异倒水于大海。’要是听了你的话,我就不会吃这么大的苦头了。事已至此,只好认了,作为今后行事的教训吧。”
“您要是真能接受教训,那我也就成了土耳其人了。”桑乔答道,“您刚才说,要是听了我的话,就不会吃这么大的苦头了,那么,现在就听我一次,准能避免一次更大的苦头。您要知道,神圣友爱团可不管什么骑士不骑士的,在他们眼里,所有的游侠骑士加在一起也不值一文钱。我现在就好像听到耳边有飞箭在嗡嗡作响了。”
“桑乔,你这人天生胆小怕事,”堂吉诃德说道,“这回我就听你一次劝告,暂且躲避一下。免得你害怕,也免得你说我顽固不化,不听劝告。但我有一个条件: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你都不许向任何人说我这次撤离是因为惧怕危险,你要说是为了满足你的恳求。你要是乱说,那就是撒谎,从今以后,从后溯今,我都要戳穿你——我要指出你这个人爱说谎,说你只要一想这事,一说这事,就是满口谎言。别跟我顶嘴了,一想到要撤离,尤其是要避开这次危险,我就觉得心头有个阴影,仿佛我真的是胆小怕事。我真想留下来,一个人等在这里,来迎战那害得你胆战心惊的什么神圣友爱团。即使是以色列的十二部族、犹太的马卡比七兄弟[1]、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刻斯[2],甚至世上一切修士和友爱团,我也能对付。”
“老爷,”桑乔答道,“在危险的时候,明知没有希望获救,撤离绝不是逃跑,迎战更不明智。聪明的做法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能一下子蛮干到底。您知道。我虽说是个粗鄙的乡下人,多少还懂得点所谓谨慎从事的道理。听我的话没错,别迟疑了,赶快上马吧。您要是不方便,我扶您一把。跟着我快点走吧,我的心告诉我,咱们此时需要的不是动手打架,而是抬脚快走。”
堂吉诃德不再多说,上了马,由桑乔骑驴引路,二人从一个山口进入了附近的黑山。桑乔的意思是,穿过黑山,到埃尔·维索或阿尔莫多瓦·德尔·坎波去,要是友爱团追来,就在深山里躲上几天,他们也就找不到了。本来他以为苦役犯一阵哄抢之后,什么东西都被他们翻遍、抢走了,这时,他发现驴背上的干粮竟然平安躲过了。他断定这显然是个奇迹,为此他更加认为应该进山了。
当天晚上,二人走进了黑山深处。桑乔认为在那里可以过夜,甚至可以待上几天,至少坚持到身边干粮吃完的时候。于是,二人就在一片软木树林中的两块大石中间过了一夜。
没有真正信仰的愚者认为,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命运任意指引一切,安排一切,调整一切。且说那大名鼎鼎的骗子兼强盗希内斯·德·帕萨蒙特,由于堂吉诃德那锄强扶弱的骑士精神和他那疯疯癫癫的做法,得以挣脱铁链而逃,但又理所当然地担心被神圣友爱团抓住,便决定到山里躲藏一阵,结果命运这次偏偏把他同样也带到了堂吉诃德和桑乔所在的那个地方。希内斯趁着天色,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二人正在酣睡,希内斯也不惊动他们。坏人往往都是忘恩负义的,是只问需要而不择手段,只顾眼前而不问后果的小人。希内斯本非善良之辈,更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这时他见利忘义,一心要偷桑乔的毛驴,因为他根本没把罗西南特放在眼里,这么糟的坐骑,既卖不出去,也押不出去。于是,他趁桑乔熟睡之际,偷了他的毛驴,天亮之前早已跑出老远,叫人想追也追不上了。
曙光已露,大地欢笑,可桑乔却愁容满面——他发现自己的灰驴不见了。等弄清楚确实丢了,他立即号啕大哭起来,那悲伤痛切劲简直是世上少有。堂吉诃德被哭声惊醒,只听得桑乔一面哭一面数落道:
“哎呀,我的心肝啊,你生在我家,跟我的孩儿们蹦跳玩耍,你逗我老婆开心,让邻居眼馋,让我减轻重活,我一半的活计全靠你了。你每天能赚二十六马拉迪维,解决了我一半的开销啊!”
堂吉诃德听了桑乔的这番数落,明白了他痛哭的原因,便尽量以最有说服力的道理,着实地安慰了他一番,劝他别着急,并答应给他写张欠条,将来回家可以换取他五头驴驹中的三头。桑乔听了这话感到宽慰,擦干眼泪,抽泣着谢过了堂吉诃德的赏赐。
且说堂吉诃德自从进了山,心里便感到舒畅起来,他觉得这个地方很适合干一番自己所寻求的冒险事业。游侠骑士在深山野林中的种种奇遇,一下子全在他脑海中出现了,一路上净想着这些事,如醉如痴,把其他的事全抛在了脑后。可桑乔却惦着另一桩事,他觉得此时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那么最要紧的就是用从教士[3]那儿抢来的剩余食物填饱肚皮。他像女人那样横坐在驴背上,[4]跟在主人后面,不时地从布袋里掏出干粮往嘴里塞,且行且吃,再不想冒什么险了。
这时他抬头一看,见主人勒马停了下来,正想用矛尖从地上挑起一堆东西,他赶快上前看看是否需要帮忙。他刚一赶到,主人已经挑起了一个鞍垫和捆在上面的一个箱子。箱子烂得差不多了,或者说烂得快散了架,可是却重得很,桑乔不得不下驴去捡。主人命他看看大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桑乔立即遵命照办。大箱子虽然用铁链捆着,还加了锁,但又破又烂,里面的东西都能看得见,有四件细麻衬衣,还有一些别的细布衣物,都很干净考究。在一块手帕里,桑乔发现了一堆金币。一见此物,他对主人说道:
“感谢老天,这回咱们可碰上件有好处的冒险事业啦!”
他接着再找,找到了一个装帧精致的笔记本。堂吉诃德要过本子,命他把钱币收起来,算是归他了。桑乔吻了吻主人的手表示谢赏,然后把箱子里的衣物也掏出来,塞进自己的干粮袋里。这一切堂吉诃德都看在了眼里,说道:
“桑乔啊,我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某个行人迷了路,走进山里,遇上了强人,把他杀害了,又把他弄到这偏僻的地方埋了。”
“这不可能,”桑乔说道,“要是强盗,为什么只害命不谋财呢?”
“你说得倒也对,”堂吉诃德说道,“那我就猜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哦,等等,让我们看看这笔记本都说些什么,没准儿从中能看出点名堂,帮助我们了解真相呢。”
堂吉诃德打开笔记本,首先看到的是一首十四行诗。虽说是草稿,字却写得很工整。他拿起笔记本,高声朗诵起来,让桑乔也听听。上面写着:
或许是爱神昏聩无知、
残酷无情,
要不就是我的痛苦
不抵他判的酷刑。
爱神既是神明,
绝不应昏聩无知,
更不该残酷无情,
是谁令我肠断心碎?
希莉,若说是你,也不尽然,
心地善良怎能包藏祸心?
上天更不会陷我于惨境。
毋庸置疑,我即将死去,
却不知病因何在,
奇迹出现方能对症下药。
“从这首诗里什么也看不出来,”桑乔说道,“除非从这团乱麻中找出那根细缕来。”
“这里哪有什么细缕呀?”堂吉诃德问道。
“我好像听您念了‘细缕’两个字。”桑乔答道。
“我念的是‘希莉’,”堂吉诃德说道,“这肯定是作者在诗里抱怨的那个女士的名字。我敢说,这是个好诗人,要不就是我不懂诗了。”
“您也会编小曲吗?”桑乔问道。
“远不止会编,这你想不到吧。”堂吉诃德回答道,“等我给我的心上人杜西内娅·德尔·托博索写信的时候,我就从头到尾都写诗,你去送信,就会看到的。你要知道,所有的,或大多数古代的游侠骑士,都是伟大的诗人和音乐家。这两样功夫——更确切地说,是两种才气——是恋爱中的骑士所不可缺少的。说真的,古代骑士做的诗,只重意境,不够精雕细琢。”
“您接着念吧,”桑乔说道,“没准儿能找到些线索呢。”
堂吉诃德翻了一页,说道:
“这篇是散文,好像是一封信。”
“是要发出的信吧?”桑乔问道。
“从开头上看,似乎是封情书。”堂吉诃德答道。
“那您就大点声念,”桑乔说道,“我最喜欢听谈情说爱这种事啦!”
“好吧。”堂吉诃德说道,接着就按照桑乔的要求,大声念了起来——
你的虚情假意和我注定的不幸,将我带到了远方。你首先听到的将是我的死耗,而不再是我的哀述。啊,负心的人儿啊,你看上了那个财产多于我,但人品逊于我的人,而把我抛弃。如果品德同财产一样受人尊重,我将不会妒忌别人的幸福,也不会哀叹自己的不幸。你美丽的形象已被你的行为所毁,因你的美貌,我敬你如天使;因你的行为,我只得把你看做一般女人。啊,我内心痛苦的制造者,我祝愿你一生平安,也愿上天把你夫君的骗人伎俩永远遮掩,免得你有一失足成千古恨之感,也免得我违心地感到幸灾乐祸。
堂吉诃德念完信说道:
“这封信比那首诗也清楚不了多少,只能看出写信人是个失恋的情人。”
接着,他几乎翻遍了整个笔记本,又发现了几首诗和几封信,有的字迹清楚,有的简直认不出,里面不过是些哀叹、哭诉、猜疑呀,多情、无情呀,垂青、轻蔑呀之类的话。有的说得一本正经,有的则显得哭哭啼啼。
在堂吉诃德翻看笔记本的时候,桑乔却忙着检查箱子,每个角落都找遍了,连鞍垫也没放过;每个缝隙都拆开来仔细搜寻,连毛毛团团也都抖搂个遍——可不能因粗心大意而漏掉什么。这都是刚才发现的那一百多金币引起的贪欲。虽然没找到更多的东西,但也算心满意足了,以前经历的事,什么被兜在毯子里抛上抛下的呀,什么喝了神水大吐不止呀,什么木棒的洗礼、脚夫的拳打、褡裢的丢失、大衣的被偷呀,以及伺候好心主人时所忍受的饥渴劳累等等,总算一股脑儿都得到了补偿,主人把刚找的东西都赐给了他,还富富有余呢!
可我们的愁容骑士却一心一意想弄清楚箱子的主人到底是何等人物。从诗和信,从金币和干干净净的衬衣来看,他想它们的主人该是个失恋者,而且很有身份,其心上人对他的冷淡和亏待,使他走上了绝路。此处山路崎岖,荒无人烟,无人可以询问,他只得继续赶路,顺着罗西南特想走而又能够走的路走去。但是他心里仍然想象着在某处草丛中会冒出些怪事来。
堂吉诃德一面想一面走,突然看见眼前一个小山包上,有个人在石块和草丛之间跳跃行进,动作极为灵敏。他觉得这人好像没穿上衣,胡子又黑又浓,头发又密又乱,赤着脚,小腿露在外面;裤子只遮住了大腿,看样子还是棕色丝绒做的呢,只是已经破烂不堪,好多处都露出肉来;头上也没戴帽子。正如刚才所说,这人动作非常灵敏,愁容骑士虽然看到并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但不管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因为罗西南特太虚弱了,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行走很吃力,而且它一向又习惯于碎步慢行。堂吉诃德立刻想到那人很可能就是鞍垫和箱子的主人,便暗下决心,哪怕在这深山野林里走上一年,也要找到那人。于是他命令桑乔下驴,从山这边抄过去,他自己从另一边绕过去,这样没准儿就能碰上那瞬间就消失的人。
“这可不行!”桑乔说道,“一离开您,我就害怕,胆战心惊,好像是见了鬼。求您把我的话当真吧,从今以后我一步也不离开您!”
“好吧,”愁容骑士说道,“你想让我为你壮胆,我很高兴。哪怕你吓破了胆,我这里也有的是。你就慢慢地,或随便你怎样,跟在我的后面走吧,但是眼睛要睁得大大的,跟灯笼一样。我们绕过这山包,也许能碰上刚才见到的那个人。他肯定就是我们刚才发现的那些东西的主人。”
桑乔听了这话,立刻说道:
“那最好还是别去找他,找到他,如果金币真是他的,那我当然就得还给他。所以说,还是别干这种没好处的事,让我心安理得地拥有这笔钱吧。用不着挖空心思、费尽力气地寻找,原主早晚会出现,到那时钱可能已经花完,国王也不会让我赔给他的。”
“你这样想是错误的,桑乔。”堂吉诃德答道,“我们既已怀疑到东西的主人是谁,而且就在眼前,那么我们就有责任找到他。要是不去找,那强烈的怀疑就会使我们感到内疚。他是东西的原主这点,也就好像从怀疑变成事实了。所以说,桑乔朋友,你不应为要找他而不高兴;要是找到他,我才高兴呢!”
说罢,堂吉诃德一踢罗西南特,掉头就走。桑乔照常骑着驴跟在后面。二人绕过山包不大工夫,就看到前面有条小沟,沟里倒着一头骡子,骡子已死,并被野狗和乌鸦吃去了大半。骡身上的鞍子和缰绳倒都还在。这一切证实了二人刚才的判断——那一闪即逝的人,就是那骡子和鞍垫的主人。
二人正看着,忽然听到一声呼哨,像是牧人放羊时的哨声,接着在二人的左方出现了一大群羊。羊群后面,牧羊人在山包上也出现了,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堂吉诃德大声呼唤,请他从山上下来,那人也高喊着,问他们怎么会来到这种人迹罕至,只有山羊、野狼和其他野兽出没的地方。桑乔唤他快下来,到时候会把什么都讲给他听的。牧羊老人下了山,来到堂吉诃德跟前,说道:
“我敢打赌,您一定是正在看那头死在沟里的骡子。说实在的,那骡子倒在那里已经有六个月了。请问,您二位是不是见到了骡子的主人?”
“人,我们谁也没碰见,”堂吉诃德说道,“鞍垫和箱子倒是看见了,就在那边发现的。”
“我也见到过,”牧羊老人说道,“可我从没走到跟前去拾,我怕惹出事来,免得让人告我偷东西。魔鬼很会施诡计,总在你脚下放个东西,你绊倒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是这么说,”桑乔说道,“我也见到过那些东西,但我躲得远远的,不愿走上前去,不愿去管它。现在还在那儿,原封未动。我也不愿招惹是非。”
“好心人,请您告诉我,”堂吉诃德说道,“您可知这些物件的原主是何人?”
“我能告诉您的是,”牧羊老人说道,“大约六个月前,离这里三十里路的一个牧人屋里,来了一个身材匀称、模样漂亮的小伙子。当时他骑的就是死在那儿的骡子,身边带的就是您刚才所说看见而未动过的鞍垫和箱子。他问我们这山里何处最为偏僻难行,我们告诉他就是这儿,我们现在待的地方。的确如此,从这儿你只要往里多走一里路,那你就甭想出来了。所以我很奇怪您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大路小路都不通这里。我接着说吧,小伙子一听我们的回答,掉转坐骑就朝我们指点的方向奔去。我们都很喜欢他的模样,但听他那问话,看他一副急匆匆跑来又急匆匆往山里钻的样子,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没见到他。后来有一天,他跑了出来,拦住了我们一个牧人,二话不说,上前就是拳打脚踢,接着就走近驮干粮的毛驴,抢走了驴身上驮的所有的面包和干酪,完事就又钻进山里去了,动作特别轻盈、敏捷。这种事我们还有几个牧人都碰到过。我们进山几乎找了他两天,连山里最荒凉的地方也去过了,最后总算找到了他。原来他躲在一棵又粗又高的软木树的树洞里。他走出树洞来到我们面前,样子显得很温顺,衣衫褴褛,面孔被太阳烤得黑黑的,都走了样。那副模样让我们简直都认不出他来了,但从那身破旧的衣服上,还能看得出来他正是我们要找的人。他很有礼貌地向我们问了好,用很简单的话语请我们看到他那副模样不要大惊小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进行自惩,以赎自己欠下的罪孽。我们问他是什么人,但怎么也说服不了他说出自己的姓名。于是我们告诉他,没有粮食就难过日子,如果需要粮食,那只要说一声在哪儿能找到他就行了,我们会很高兴给他送去;他要是不喜欢这样做,至少也应该走出来向牧人们要,而不要抢。他对我们的好意表示感谢,对以前的抢劫道了歉,并答应以后会以上帝之爱的名义,向我们请求救济,而不再骚扰任何人。谈到他的藏身之处时,他说在哪儿赶上天黑就在哪儿睡下。说完这话,他伤心地哭了起来。听了他的话,想想初次见到时他那英俊的模样,再比比他现在这副样子,要是不陪他哭上一场,那我们可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了。我刚才说了,他是个模样漂亮,很讨人喜欢的小伙子,他那番话既有礼貌,又有道理,可见是个有身份、有教养的人——我们都是些乡野粗人,而他是那么文雅,所以一听那话就看出来了。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不作声了,好一阵子,眼睛一直盯着地上。这时我们也都住了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等他那呆劲儿过去。他有时睁大眼睛,死盯着地上,好长时间眼也不眨一下;有时又闭上双眼,咬紧牙关,紧皱眉头。从这样子上,我们很容易看出,他是疯劲儿发作了。他也很快证实了我们的想法——他一头栽到地上,接着嗖的一下子又站了起来,朝着他身旁看见的第一个人扑了过去,怒气冲冲,咬牙切齿,要不是我们拦住,他真能把那人揍死,咬死。他扑过去的时候还一面嚷道:‘啊,言而无信的费尔南多,你对我干尽了坏事!此时此刻,我就要你付出代价,我要亲手挖出你的心,看看你那包藏万恶,以致发臭的黑心是怎样欺诈蒙骗的!’此外,还说了许多别的话,都是责骂那个费尔南多的,斥他为丧尽天良的奸诈之徒。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开。他呢,又不作声了,接着就离开了我们,飞快地钻进那野草丛生的树林里,让我们都无法追赶。由此看来,我们想他那疯病是时好时坏的,而且大概是某个叫费尔南多的人害了他,害得他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后来他又出来过好几次,有时是请求牧人把身上带的食物施舍给他,有时就动手抢。这就更加证实了我们的想法。疯劲儿犯了的时候,哪怕牧人们好心好意给他食物,他也不要,非要动手抢不可;头脑清醒的时候,就看在对上帝的一片爱心上,极有礼貌、温文尔雅地求人施舍,还眼泪汪汪地谢了又谢。先生们,实话告诉你们吧,”牧羊老人接着说道,“就在昨天,我和四个牧羊人,两个是帮工,两个是朋友,决定不管怎样一定得找到他,然后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就把他送到离这儿八十多里路的阿尔莫多瓦尔镇——他的病要是还能治,就给他治病;要么就等他清醒的时候,问清他到底是什么人,有没有亲戚可以通知,好把他的不幸通知他们。先生们,你们问的,我全说了。你们发现的那些东西的主人,正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光着身子跑过去的人(堂吉诃德把刚才看到那人在山上跑跳的事,已经告诉了牧羊老人)。”堂吉诃德听了牧羊老人的话,甚为惊讶,就更加想弄清那可怜的疯子的来历了。他暗下决心,把刚才的想法付诸实施:搜遍野山,不放过一个角落,一个山洞,非把那人找到不可。没想到运气这么好,正在此时,他要找的人就在三人旁边的山沟一带出现了。那人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别说离得很远,就是走近了,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那人还是穿着那身破衣裳,可等他走近,堂吉诃德一看便看出,那破烂的短衣,原来是用龙涎香熏过的皮子做的。由此可知,穿这种衣服的人绝非下等人。
且说那年轻人走上前来,向三人致意,嗓音沙哑难听,但却极有礼貌。堂吉诃德不失谦恭地还了礼,下得马来,风度优雅地与他拥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二人紧紧拥抱了好一会儿。那年轻人(我们暂且像称堂吉诃德为“愁容骑士”那样,称他为“苦脸褴褛汉”吧)先是松开双臂,然后把堂吉诃德往外稍微一推,把双手放在堂吉诃德的肩上,朝他打量起来,想看看是否认得他。但看到堂吉诃德这副全身披挂的样子,跟堂吉诃德初次见到他时差不多,也是惊讶不已。一番拥抱之后,苦脸褴褛汉首先开了口。至于他都说了些什么,且看下章分解。
注释
[1]马卡比七兄弟,公元前2世纪争取犹太独立的英雄。
[2]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刻斯,希腊神话主神宙斯的两个孪生子。
[3]即第十九章里的白衣人,因为其中不乏教士。
[4]前面提到桑乔的驴子被偷,此处又说他坐在驴背上,显然是作者疏忽了。下文若干处还有此类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