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号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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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文驹感到一阵头痛,他扶着桌子坐下来。

马芮明已经走到电梯边,看到这情况走了回来,关切地看着他,“文先生,您不舒服吗?”

文驹摆摆手,喘口气,想说什么,却突然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倒在地上,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枯瘦的手在地板上使劲地抓挠,身体剧烈地抽搐。

强迫性神经紊乱!马芮明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神经医学并不是他的专业,然而凭着深厚扎实的医学功底,他确定眼前的病人处在神经紊乱中。他焦急地看着自己的主顾躺在地上打滚,却束手无策。好在发作的时间并不长,文驹慢慢平静下来,绷紧的身体变得松弛,呼吸也恢复了正常。他竟然昏睡了过去。

马芮明用尽力气把文驹扶到椅子上,这一件简单的体力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帮文驹擦掉嘴角的白沫之后,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强迫性神经紊乱很罕见,它有另一个名称叫做癫痫。马芮明扭头看着文驹的脸——几天时间,这张脸急剧地衰老。借助科技的力量,这个人已经活了二百六十多年,如果没有意外,他还可以继续活下去,也许一千年,也许两千年……衰老是不可抵抗的,但它可以被推迟——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和正确的生活方式。但意外却以各种神鬼莫测的形式发生,漫不经心地剥夺人们为了对抗衰老而付出的一切努力成果。

马芮明的呼吸慢慢平静,他的思绪从文驹身上挪开,文驹和他说了很多,他要仔细地想一想。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玻璃前,夕阳的余晖仍在,眼前依旧是辉煌的城市,蜿蜒或笔直的道路在高楼间或隐或现。他仔细地盯着那些高楼大厦和街道。文驹是对的,一些东西本来应该在那儿。

“看看这些高楼,曾经住满了人。街道上都是人和车,永不停息的车流和人流。你能感受到勃勃生机,无限的活力就荡漾在城市的上空。在我三十岁的时候,上海就是这样。然而此刻,就算你盯着看一个小时,你也找不到一个人。人们聚居在太阳能塔台里,终生不走出大门一步。曾经的城市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躯壳。”

马芮明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外边一片漆黑,整个城市和阳光赋予它的辉煌一道浸没在黑暗中。

“然而我们没有可能回到从前。人只会越来越少。也许有一天人会消失,也许这是一个必然,然而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如果这是一种必然,至少不要让我看见那一天。”

马芮明决心拯救这位老人。这一次跟钱或者职业道德无关,他只是想帮助一位老人。这位老人无限缅怀过去的时光,他敏锐地感受着那缓慢而不可抗拒的潮流,眼看着那些拥有无限价值的东西一点点消失。

他的世界毫无疑问将会死去。窗外黑魆魆一片,沉没其中的城市没有一点痕迹。

马芮明默默地盘算着治疗方案。一次全核磁共振,精确成像,这是有效地了解问题的办法,确定病灶,然后,很可能要开刀,必须准备血浆……血浆……这是一个重大问题,配制血浆就是一个大麻烦,他的身体……

马芮明转头看着文驹的脸,熟睡中的老人显然没有烦恼,脸上平静而安详。这具躯体的老化程度达到了极限,他的剩余寿命不会超过六个月,如果算上癫痫造成的损耗,生命只会流逝得更快。风中残烛,这个古老的短语是再恰当不过的形容。

突然间地板微微颤动,塔台中枢的声音传来:“A-30正冲击禁闭室试图逃跑,目前已被控制住。请指示。”

A-30?马芮明想起这是那个冲击塔台的机器人。是的,那个机器人冲进了T17塔台,然而事件草草结束,T17塔台中枢向全网络中心报告形势得到了控制,然后音讯全无。机器人还在这里!马芮明同时想起,这不是一个普通机器人,作为野外型号的加强版,它是一个全能战士——自我调节,适应各种地形气候,威力强大,能够抵抗从高空跌落到猛兽袭击的各种意外。这样一个机器人对人发动袭击是一件可怕的事,在它面前,普通人毫无抵抗能力。

马芮明想起一段著名的话,这段话是文驹说的,广为流传,某些地下组织甚至将它奉为真理。

“是的,我们根据对人有益无害的原则来设计网络和机器人,但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一针很管用的麻醉剂。人们都在自我安慰,机器人和高等网络不会伤害人,因为它们都按照‘服从三原则’设计。但是,从来没有一种机器,将来也不可能有这种机器能够自动把三原则包含进去,如果有这种东西,那一定是科幻小说。没有东西能够生来不伤害人类,三原则只能靠预设来实现,而预设的东西,如果它足够聪明,就会受到影响,会被病毒袭击,会产生一些误差,甚至会自我进化。无论如何它不会是一个保险的东西。”

这真是有先见之明的注脚。

塔台中枢继续请求指示。文驹仍旧在熟睡中,马芮明犹豫片刻,说:“把它带过来。”他想看一眼这个脱离了三原则束缚的机器人。

塔台中枢陷入沉默,过了两秒钟,“脱离禁闭室将削弱对机器人的控制,危险等级三,将造成巨大潜在危险。是否仍旧执行?”

“不用了。我去看看好了。”

塔台中枢再次沉默,过了两秒钟,说:“您的请求需要授权。没有文先生的授权,您不能前往。”

马芮明半晌没有说话。这不是一个重要问题,他的思绪重新回到治疗方案上,他无法给文驹订购阿特,那需要很多的钱和至少两年的时间,他首先要解决癫痫。他掏出手机来记录。

“希望这个建议没有伤害你。”塔台中枢突然小心翼翼地说。

马芮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放下手机,“你吓了我一跳。”

“对不起,医生。文先生他需要手术吗?我可以在这里给您制造无菌空间。”

“谢谢。这里不行,我们没有血浆。我们需要全网络中心给我们配置血浆,还有全套的手术装备。”

塔台中枢沉默一会儿,说:“有一种可能,我们可以请求志愿者献血,塔台里有三千七百六十七人,找到匹配的血型可能性很大。您的车上带有全套手术器械。我可以制造无菌环境,机器人可以给您做助手。我保证,它完全能做一个合格的助手。”

这是一种可行的方案。马芮明马上明白这点,他再次感觉到智力上的羞辱,这种感觉在贝塔对他进行指点时格外强烈,此刻却只引起了微微不快——毕竟,和遭遇贝塔的情况不一样,他并没接入在网络中,塔台中枢掌握一切情况,而他只是一个外来人。

“好吧。谢谢,等文先生醒过来,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