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亲情小说·浓情版:我的纸片人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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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崩溃边缘

眼前的一幕令我震惊——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插在冒着热气的猪食盆里鼓捣一番,抓起半个圆圆的土豆,连同粘在上面的发黄的碎猪草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

我怒不可遏,伸手打落豆豆手里的土豆,一把将她拉到一边,狠狠教训:“猪食你也吃?脏不脏啊?你是人,不是猪!”

“明治,昨天夜里我听到哭声了,你听到了吗?”早上蚕蚕问我。

“山里有哭声?你不要吓我!鬼出没?”我紧张起来。

蚕蚕黑亮的小眼珠子骨碌碌转两圈,脑袋一歪,嘿嘿地憨笑。

好端端的星期天,懒觉都没法睡,大清早就被公鸡吵醒,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各种鸟叫。

烦死了。

天气阴沉沉,大山被雾气笼罩着,虚脱得简直就是个病人。

倪妈妈的胃疼毛病像是好了点,正围着土灶煮玉米粥。

蚕蚕蹲在地上洗衣服和床单。笨重的大木盆,笨重的搓衣板,衣服勉强沾湿,洗衣粉象征性地撒几粒,蚕蚕用力地搓着,整个身体有节奏地上下起伏,仿佛是用尽生命在洗。

“夜里你真的听见哭声了?”我在他对面蹲下,感觉脑袋晕晕乎乎。

“是啊。”他飞快地看我一眼。

我噌地站起来:“你倒是一次把话说清楚啊!哪儿来的哭声?鬼哭还是狼嚎?你们这鬼地方究竟是不是人待的?”

蚕蚕抬起袖管抹了抹额头,咧开嘴,慢慢地笑:“嘿嘿,明治,是你呀,你半夜哭鼻子!”

我吓一跳:“胡说!”

“我听得很清楚,你还叽里呱啦说话呢!”蚕蚕言之凿凿。

我急得跺脚:“你耳朵出故障了!”

“我没有听错,你喊爸爸,喊了好几声爸爸……”

“闭嘴!”我吼起来,“我不要跟你睡了,我睡猪窝也不要跟你睡!”

看我发脾气了,蚕蚕的表情变得紧张,嘴巴翕动着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下去,闷头只顾洗衣服。

昨天夜里我哭了?还说梦话?这不是真的。我是不可一世的魏明治,那种小女生行为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

山头的云雾压得更低了,我的心情也压抑无比。

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出锅,倪妈妈喊我们吃早饭。蚕蚕麻利地把洗干净的衣服和床单挂在树杈中间牵着的绳子上,双手在裤缝上摩挲两下,拉我进屋。

我甩甩胳膊朝卧室走。

上山那天带来的薯片,还有最后一罐。

“咔嚓”“咔嚓”咬得正香,瞥见门口两只黑布林一般的大眼睛。豆豆站在那儿,两只手扒住门框,露出圆圆的黑脸和马桶盖发型。

鼻子还真灵。

“咔嚓”“咔嚓”继续咬。我就这么点儿存货了,自己都不够。

但是被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又感觉浑身不舒服。

我转过身寻思着要不要分点儿给她,听见吸鼻涕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然后连续好几下。

真不知道她的鼻子怎么就成了活水源头。

“豆豆,去喝玉米粥啊。”我朝她抬抬下巴。

“客人哥哥。”她的眼睛始终盯着我手上的薯片罐。

听着就别扭。也不知道倪妈妈怎么想的,竟然让豆豆叫我“客人哥哥”。客人是客人,哥哥是哥哥,两种称呼叠在一块儿,不是很滑稽吗?

“拿去吧。”我走过去把薯片罐递给她。她愣了一下,缓缓伸出两只手抱住罐子,我的食指和中指迅速伸进罐中,熟练地捏出两片薯片。

豆豆抱住罐子,大眼睛大放光彩,抬起袖管抹一下鼻涕,谢谢都不说一声,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七岁,还三天两头尿床,害得蚕蚕有洗不完的床单。

望着豆豆转身离开的后背,看看手上最后两片薯片,失落感像蚂蚁一样爬满全身。好了,我弹尽粮绝了。

可不能任凭自己这么可怜下去,无论如何得联系到尹慧,让她明天就来把我接回去。这种鬼地方多待一分钟都是折磨。

倪妈妈和蚕蚕吃好早饭就要去犁地了。大概是因为我摔了跤屁股还疼着,倪妈妈便派发我照顾豆豆的轻松活儿,不带我去犁地。

“你说今天武老师会上山来吗?”看蚕蚕往山下走,我跟上去大声问。

蚕蚕停下脚步转过脸:“武老师很忙!”

“什么意思?他是老师,星期天还忙?”我扯着嗓子喊。

“忙着犁地。”

“武老师也有地?他不是城里来支教的吗?怎么,他要了块开心农场打发时间?”

蚕蚕想了想说:“路蛋蛋的爸爸病了,妈妈出了山就再没回来。他们家的地都是武老师犁的。”

我觉得不可思议。犁地的滋味这两天我可是尝过了,穿着高高的雨靴蹒跚在硌脚的泥地里,跟着同样蹒跚的老牛,深一脚浅一脚以厘米的速度前进,累得半死只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成果。

机器都进不来。这大山里就不该住人!

“好像……武老师还说要下山去找路蛋蛋的妈妈……”蚕蚕又说。

我叹口气。

看样子武老师今天是不会上山看我了,只能等明天去了学校,拿他的手机给尹慧打电话。

这地方能早一秒钟离开都好。

星期五放学的时候我问武老师要手机打电话,他说信号不好,说星期天上山看我,到时再试试。

这回他要食言了。

其实留下来看家也不轻松,一边看着豆豆,一边还得煮猪食、喂猪,顺带把晚饭做了。

倪妈妈说了,中午她和蚕蚕不回来吃,争取多干点儿活,到晚上才回来。

听上去活儿干得非常卖力,实际上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收成。在这大山深处,地里长不出值钱的作物,只有土豆玉米之类的大路货。

倪妈妈家里养了两头大母猪、三头小猪,每天都要吃掉两大锅猪食。猪食原料是猪草和土豆,煮得烂烂的,大概入口即化了。

令我忍无可忍的是,煮猪食跟煮人食用的居然是同一口灶。

我窝在灶膛口煮猪食的时候,喉咙里涌动着一股随时将要喷薄而出的液体。柴火烧得哧哧响,火苗肆意舔舐锅底,发出耀眼的亮光,空气中开始弥漫烂草叶腐臭的味道,叫人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

“客人哥哥,豆豆要写字。”当我捏着鼻头动作笨拙地把满满一锅热气腾腾的猪食舀进大木盆里,豆豆走过来对我说。她手里拿着一支手指那么长的铅笔和一页蚕蚕用过的作业纸。

“写字?”我一边卖力地把一大盆猪食往屋外拖,一边告诉豆豆,“写字着什么急?等你上了小学,你的老师一天到晚缠着你要你写字,她说作文写400个字,你就得写400个字,399个都不行。还怕没有字写?”

豆豆听不明白我的话,追着问:“客人哥哥会不会写‘豆豆’?”

原来她想学写自己的名字。没上过幼儿园,连名字都不会写。

我说:“等你们家的大猪小猪都吃饱了,我教你写‘豆豆’。”

“哦。”豆豆听话地走开。

但很快她又缠上来:“客人哥哥,我饿。”

我觉得好笑:“这是你家好不好?你饿了自己找东西吃,跟我说有用吗?早上的玉米粥我一口都没喝,薯片又都给了你,我也饿了,可我还得把猪喂了。等这满屋子的猪食味儿消散了,才可以做午饭嘛!嘿,同样是山里人,你妈妈和你哥哥干了活都不用吃午饭,你怎么不干活就惦记着午饭?你们是不是一家人啊?”

豆豆歪着脑袋眨巴两只空洞的大眼睛,面无表情。

这几天接触下来,豆豆的智商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样的条件去上学,真是难为她。

好不容易把装有猪食的大木盆拖到猪圈口,还得一勺勺舀进猪食槽,那股热乎乎的腐臭味哟,熏得我几乎窒息。

见豆豆在一边呆愣愣地望着,我不免生气:“豆豆,你看着干吗?这猪是你们家的,来喂猪!”我把脏兮兮的大勺子递给她。她傻傻地望着我,不接勺子,也不说话。

我叹口气,继续往猪食槽里添置猪食。两只母猪没有一点儿长辈的修养,居然拱着嘴巴跟小猪抢食。而三只小猪呢,同样没有一点儿小辈的教养,堂而皇之跟长辈抢食。我伸出勺子朝它们的大耳朵敲去……

“喂喂,就这伙食标准,有必要这么兴奋地哄抢?多少吃点就行了,别看见泥巴以为是巧克力……”

训完话转过身,眼前的一幕令我震惊——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插在冒着热气的猪食盆里鼓捣一番,抓起半个圆圆的土豆,连同粘在上面的发黄的碎猪草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

“笨死了!”我怒不可遏,伸手打落豆豆手里的土豆,一把将她拉到一边,狠狠教训,“猪食你也吃?脏不脏啊?你是人,不是猪!”

她哭了,先是轻轻地啜泣,后来哇啦哇啦放声大哭,粘着猪食的双手到处乱摸,弄得满头满脸是猪食。

“你就作践自己吧!”

我罚她站在猪圈旁边不许动,自己进屋给她做午饭去。刷锅、淘米、切土豆……猛然发觉仿佛又是在煮一锅猪食。

我觉得自己快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