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2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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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通灵神捕(上)(9)

蒲松龄展开托在手心里的纸包,小心翼翼地拿起纸包里放着的黑紫色丝线,递到卫无端的面前:“我说的就是这个。”

在卫无端与秋霜晚说话的时候,蒲松龄就在想,这黑紫色的丝线到底是不是凶手留下的。他在案发的屋子里并没有看到此种颜色的丝织物,死者的衣柜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也曾猜测是否是有客人到访,死者在不经意间勾住了对方的衣衫留下的。可转念一想,一双葱管似的指甲养起来不容易,那死了的姑娘应该不会如此粗心大意。

真的是凶手留下的?如果是凶手身上的,那他的梦岂不就是真的了?

只见卫无端捏起丝线,放在眼前仔细观察。沉默半晌,他扬声叫:“五儿、许字,来。”

外面两个捕快闻声进来,站在门口听吩咐。

“立刻去城里的布庄,查一查这是谁家的布匹。”卫无端把手一伸,两个捕快凑过来仔细观瞧他手上的细丝线。

五儿道:“总捕头你这也太难为人了吧?就这么一条丝线能看出个啥?未准儿就是绸缎,还可能是绣花上刮下来的呢?”

“是做衣服的布料,而且是等闲人家用不起的好布料。”卫无端把丝线又交给蒲松龄包好,“去查吧,只要是买过黑紫色的绸缎,甭管是哪儿产的,买回去做什么,统统给我问回来。”

“大海捞针啊。”五儿冲着许字哀叹道。

“总捕头都说话了,就是捞根头发也得捞啊,走吧走吧。”许字也跟着唉声叹气,推搡着五儿一起出了门,站在院子里吆喝了几声,带着一众捕快出门去了。

蒲松龄将丝线用纸包好放在桌上,又问道:“总捕头觉得那丝线是凶手身上的?”

“你觉得不是?”

蒲松龄自己也不确定,只好道:“不知道,不过那姑娘留着那么长的指甲,无论是平时家里来客人,还是出门,都可能会刮别人的衣服。”

“你姐没养过长指甲吧?”卫无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问道。

“啊,我姐说她又是和面又是剁馅,一双手从早到晚不闲着,不适合留长指甲。”

“你可仔细观察过那姑娘的手?”

“观察过,特别仔细地看了好几遍。”蒲松龄立刻点头,这可是证明自己敢看女尸的好时候,“她的指甲这么长,除了一个有裂缝之外,其余的九个都好好的。对了,还染了很鲜艳的花色。”

卫无端含笑点头:“对,那花色还很鲜艳,我敢肯定是那姑娘死之前刚刚染的,院里墙根底下还残留着她染指甲用的花汁。一个对指甲这么在意的人,不会忽略指甲上的裂缝。而且她染完指甲之后,只见过一个人,还是个男人。”

“为什么?”蒲松龄一头雾水。

“女为悦己者容,那屋子里摆设简单,唯有梳妆台上各色物件俱全,显然这位姑娘去那屋子是为了会情郎的,而不是常住在那儿。”

“你的意思是,她的情郎就是凶手?”

“不,这姑娘是在她情郎走之后才遇害的。”

“因为她的情郎没有报案,也没有见到尸体之后大叫惊扰四邻?”

“因为桌上的饭菜,还有这姑娘死的时候没穿衣服。”卫无端喝了一口水,把笑声也一起咽了下去。

“没穿衣服?”蒲松龄挠了挠后脑勺,这算是什么理由?

“只裹了一件披风出门。”卫无端可不管他懂了没有,继续道,“案发之前,她可能刚送走情郎回到屋里。关了门脱了披风准备睡觉,凶手破门而入。”

蒲松龄按着卫无端说的在脑子里过了一过,摇头道:“不对啊,按照你这么说,她死的时候应该是这样。”他把两只手往前一伸,“指甲不会碰到凶手啊。”

“从地上血迹看,有轻微的拖拽。”卫无端展开蒲松龄画的简图,拿笔在代表尸体的图案旁添了两笔,“那姑娘没立刻死了,而是抓住了凶手衣服,被拖了一下之后才断气放手。至于凶手为什么杀了人没有转身就跑,而是往屋里走,我还没想通。”

蒲松龄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简图“这么说,是挣扎的时候把指甲磕裂了,才挂了丝线。所以,那个凶手可能是穿着一件黑紫色绸缎的长袍。”

“差不离。”卫无端放下笔,又补充道,“而且,就算那丝线不是凶手的,也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这姑娘最后见到的人,知道她是谁。”说着,他又想起一件事来,“说起来可也邪门了,左邻右舍竟都不知这姑娘的来历,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如今死了,也没人来报案。”

卫无端后面的话,蒲松龄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听见卫无端断定凶手穿着黑紫色绸缎衣服,就立刻惊得说不出话。

他在梦里见到过一模一样的背影,难不成那个梦居然是真实的?这意味着什么?他做梦回到了过去,而那位姑娘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怎么了?”卫无端见蒲松龄脸色不对,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蒲松龄忙回神,摇头回答没有。

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他可不敢随意乱说。在没有确定那个梦的真实性之前,他说了只会有两种结果,一是被卫无端当成疯子,二则是会误导卫无端的调查。

好在这不是他第一次记录梦境,也不是他第一次做梦。既然这是个非比寻常的梦,那就一定能找出与平时做梦不一样的地方。

熬到晚上,回到家里,蒲松龄立刻将之前所有关于梦的记录都翻了出来。逐一查验之后,他瘫坐在椅子上,盯着桌面铺散开的大大小小的纸片,脑子转得像院里的辘轳。

他之前的梦多是没有前因后果的,一旦醒过来,也只能记住只言片语,七零八落的景象。

唯有在卷宗室做的那个梦,清清楚楚,有头有尾。每一次想起来的时候,梦中的恐惧能够让他浑身冒冷汗,就好像那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而且,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竟然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梦,这本就是一个不正常的现象。

可是,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会不正常了呢?是因为做梦的地方不一样了?老刘睡在卷宗室那么久,也没听说他做梦梦见死者临死之前的所见所闻啊。

那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蒲松龄将刚去六扇门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仔细想了几遍,猛地一拍桌子:“原来是这样。”

那天他不是睡着了,而是晕过去了。

当时卫无端以为他害怕尸体,他自己以为是太过劳累。现在想想,分明是因为他碰到了尸体,所以进入了梦境。

他的记忆就只停留在碰到尸体的手那一刻,接下来发生什么一概不清楚。他长这么大,虽然也见过尸体,但摸到尸体还是头一回。他碰到尸体晕了过去,所以才会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梦。

“你这干什么呢?大晚上的不睡觉,又是翻箱倒柜,又是拍桌子大喊。”叶雪澜推门进来,靠在门框上看着蒲松龄,“是挨了卫无端的骂,还是受了同僚的气?打从一回来就沉着个脸,像谁欠你两吊钱似的。”

“都不是,比这些严重得多。”蒲松龄连连摆手,忽又站起来跑到门口,拉住叶雪澜的胳膊,“姐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见蒲松龄一脸的严肃,叶雪澜的笑容也跟着凝住:“什么事?”

蒲松龄话到了嘴边,忽然又犹豫了。就像叶雪澜不大喜欢跟他讲她从前在龙衙的事情一样,叶雪澜也不爱说从前蒲松龄在家乡生活的事。

“说啊,什么事儿?”叶雪澜催促道,“你不说,我可去睡觉了。”

“就是……我以前的事儿。”

叶雪澜的表情僵了一下,勉强笑道:“怎么又想起问这个了?”

“嗯……姐,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叶雪澜站直了看着蒲松龄,“如果我没记错,上次问完之后你就答应过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是答应过。”蒲松龄低下头小声道,“可那时候我以为你什么都没瞒我。”

叶雪澜往后靠在门框上,手臂盘在胸前,淡声道:“那你现在觉得我瞒了你什么事?”

不妙,每次叶雪澜用这种口吻说话,都代表着她很生气,是那种不吵不闹不说话的闷气。这可要比她拎着烧火棍,满院子追着他打更吓人。

蒲松龄挠了挠后脖颈,对着叶雪澜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

“做梦?”

“对,你来看。”蒲松龄拉着叶雪澜走到桌边,拿起卷宗室那个梦的记载,又挑了两个寻常梦境的记载,一并递给叶雪澜。

叶雪澜疑惑地接过来看了,茫然抬头看着蒲松龄:“这代表什么?”

“这两个不知所云的是假的,而这个条理清晰的,它是真的。”蒲松龄指着叶雪澜左手里的纸,“千真万确,我们今天在一个尸体上发现了证据,那个凶手就穿着黑紫色的衣服,跟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叶雪澜闻言手狠狠抖了一下,纸飘落在桌面上。

“我想了想,是因为我碰到了尸体的手,然后晕倒了才做了这个梦。”蒲松龄双手握着叶雪澜的肩膀,“姐我知道这有点难理解,但是你听我说啊,我就是梦见……”

“你变成了死者,站在死者的角度上看到了这些。”叶雪澜打断了蒲松龄的话,木然道。

蒲松龄愣了一下,他之前以为自己做梦回到了过去,是一个旁观者。被叶雪澜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从在泥土里挣扎到看着凶手走远,他始终是处于死者的位置。

“这么说,这梦的确是真的?”蒲松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叶雪澜。

叶雪澜没有回答,平日里流光溢彩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泽,只瞪着蒲松龄出神。

“姐,你说话啊。”蒲松龄轻轻晃了晃叶雪澜,“我是不是真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

叶雪澜被他这么一晃,出窍的三魂七魄回了原位。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蒲松龄目瞪口呆,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九成确定,可还是在得到叶雪澜肯定回答的时候不知所措。他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有这种堪称手拿地府通牒的本事。

于正常人来说,这是一种反常。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这本事会不会与他的过去有关?那些叶雪澜不愿意提起,而他又毫无记忆的过去。是从前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还是天生如此?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现在却显露出来了?以后又会如何?

一瞬间蒲松龄的脑子里闪过千百种疑惑,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叶雪澜。但他还没有开口,手臂就被叶雪澜死死攥住。

“此事还有谁知道?”

隔着薄衫,蒲松龄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潮湿而冰冷,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

“谁都不知道,我谁都没说。”蒲松龄赶紧回答。

叶雪澜闻言略微松了口气,身形晃了一晃,像是连站稳的力气都耗尽了。蒲松龄连忙扶着她向后退到椅子旁,将她安顿在椅子上,自己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姐,你先坐下休息一下。”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叶雪澜用力反握住他的手,急切地道,“记住,是任何人!这件事若是被人知道,你我姐弟二人便会性命不保。你必须答应我,决不告诉别人。”

蒲松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只看叶雪澜满面凝重,就清楚这对叶雪澜来说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他没有半点犹豫,立刻点头回答:“好,我答应姐姐。”

“蒲松龄,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姐姐放心,读书人最重的就是信诺。”蒲松龄也更用力地回握叶雪澜的手,仿佛要通过手上的力道告诉叶雪澜,他是认真答允此事的。

叶雪澜得了允诺,轻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放松。靠在椅子背上,面上显出疲惫神色。

她不说话,蒲松龄也不敢吭声,便是肚子里有千种疑惑万种不解,此时此刻也只能咽回去。

两人在烛光下一坐一跪,静静对着。

缓了有一刻钟,叶雪澜的面色恢复如常,探身扶起蒲松龄,柔声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满腹疑惑,但此事到此为止,往后也别再提了。”

“这事是不是与我当年那场大病有关系?”

蒲松龄记得叶雪澜曾告诉他,他之所以不记得来京城之前的事,是因为他曾生过一场病,那病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没带走他的命但带走了他之前的记忆。

不过现在看来,那场病虽然带走了一些东西,却也留下了一些东西。

“就算是吧。”叶雪澜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面前这已经长得比她高的少年,“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本事是老天赐的福分,也是老天给的惩罚。好了,累了一天了,你也早点睡吧。”

蒲松龄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姐,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叶雪澜收回已经迈出的脚,等着他的下文。

“这些过去的事都是死者临死前的,我能再往前看看吗?比如,她们死前一个时辰的事。”

“不能,那些不是过去的事,而是残存在尸体中的影像。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有这能力的人不多。但可以肯定,那并非是梦,而是那些死者的经历。”叶雪澜一本正经地给蒲松龄解释完之后,忽然醒悟过来,“你要干什么?别忘了,你刚答应我的事,任何人都不能说。”

“我知道,说了就有性命之忧嘛。”蒲松龄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只是在想,眼下我们这案子棘手得很,除了一条丝线之外再找不到什么线索。既然是这样,我就去碰一下其他几具尸体,万一有哪个死者看到了凶手的真实面目呢?这案子就能破了!”

“想得美。”叶雪澜见蒲松龄的注意力已经从为什么会有这本事,转到研究如何去用这本事,心也跟着放下了大半,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就算你知道了凶手是谁,你要怎么说服卫无端那个人就是凶手?说你做梦梦见的?他不把你踢出六扇门才怪。这可是人命关天的案子,抓人要讲证据的。”

可证据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