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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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遗迹

一月二十四日 上午十点,我们启程,博思库告别母亲和妻儿。

离开博思库家,经过王府,再次沿锡伯河行驶。我曾多次途经于此,夏季郁郁葱葱的榆树如今叶子已经落光,令人唏嘘不已。蒙古人汉人的房屋点缀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中,道路逐渐抬升。

距离王府约有二十里,树木俄而增加。博思库言以往此地的树木更多,包括榆树、柳树以及高处的松树。再过二十里,抵上瓦房。博思库途中遇到他的亲戚,双方相互交谈,蒙古女人频频询问博思库家中情况。经过几处村庄,途中有几处稀疏的树林,我们横渡冰封的河水,于下午四点抵达王爷店,我们下车宿泊。

王爷店距离王府五十里,距离毛金岭三十里。附近数百户人家,此地设有税关。有城墙,民家存其间。我们走进旅舍,已有五六个巴林蒙古人居住。我私下观察巴林蒙古人的用度,他们从携带的囊袋中取出蒙古黍放在木碗中,再讨茶水倒在木碗中。喝完茶水便是用完晚餐,巴林蒙古人聚在一起相互打趣。汉人伙计非常看不起巴林蒙古人却又贪恋他们的钱财。

本日行程有五十余里,皆沿锡伯河流域行驶。此地亦是喀喇沁树木最多的地方,有烧制木炭的制炭场,烧制好的木炭多数运往赤峰。麻油则从产地赤峰用马驮着运往热河。途中还有运输木材的车辆以及骑骆驼的蒙古人。骑骆驼的蒙古人包括两名阿鲁科尔沁人、两名东翁牛特人、两名巴林人,皆从北京归来。

一月二十五日 昨夜的火炕非常热,真是令人吃不消。巴林人半夜三点起床,喂完马和骆驼,喝完泡蒙古黍的茶水,四点离开。我们起床,整理行装,暂且等待黎明,过五点从旅舍启程。起初月亮尚悬山端,然不久夜色消退,天色渐明。

依旧沿锡伯河向西南方向行驶,道路通往毛金岭,十里处转换方向,沿左侧山路继续行驶。道路逐渐升高,我们沿着雪路向东南行驶。途中仅有几户的房屋和几处的树木,感觉四周已是深山的景色。行五里,抵山巅。此处有祭祀山神的祠堂,回首来时路,只有层峦叠嶂,远望东南,又是叠嶂层峦。山巅乃附近最高的地方,四周的群山皆在脚下。

下山的道路相比上山陡峭,又滴水成冰,行车非常危险。我们的车辆、马匹屡屡倾倒。此地有几处人家。行二十里,上午十一点,抵庙前营子。有山神庙,人家在庙前,故得名“庙前营子”。博思库年幼时曾随父亲来过此地,当时一户人家都没有,皆是郁郁葱葱的森林。我询问村中老人,言十年前来此建房,如今约有四十户。山神庙早就已经存在,至少在博思库年幼的时候。

当地多树,房屋门、墙皆用树木建造,屋顶放置交叉长木,门的形状有如日本鸟居,整体与鸭绿江上游的房屋相似。多是汉人,没有蒙古人。树木多是松树和桦树。在宋代到访中京的纪行中,已有“树木非常多,家、墙、门等皆由树木建造”的记载。我们亲身至此,乃知所言不虚。在遥远的辽代想必树木更多。山林是喀喇沁的财富,如若滥伐而不种植,迟早会砍伐殆尽。附近亦有此征兆,应引起极大注意。

我们在庙前营子吃完午饭,继续赶路,沿黑里河行驶。黑里河发源自附近,向东南流淌一百余里,注入老哈河。现今河水冰封,我们沿河左岸行驶三十五里,经几处村庄后,在下午五点抵三块留周。今夜宿泊于此。

三块留周村位于黑里河右岸,户数五十。左岸有岩石耸立,临河多树,风景绝佳。沿河散布有许多村落。三块留周乃附近枢纽,日用品经此整备。汉人一百年前迁居至此。蒙古人多居住在东三十里的饴饹铺、东六十里的头道营子、东七十里的二道营子。

我此行目的乃调查石虎的石人。据说喀喇沁王曾见过石虎的石人。我们明日即将至石虎,然通往石虎的道路并不适宜行车,故我们打算骑马前往。村中没有人肯借马,直到我们取出护照和名片。租借马匹两匹,雇用马夫一名。

是日行程,翻越毛金岭,沿老哈河支流黑里河行七十里有余。

一月二十六日 石虎离我们很远。昨夜,我们租借了马匹两匹,雇用马夫一名。鸡鸣便起床,整理行装。清晨六点,我及博思库骑马从旅舍启程。

沿注入黑里河的沟道子行驶,道路逐渐抬升,有七八处人家两三户的贫村。行十五里后,抵八道子岭。山巅有小山神庙。眺望南北,群山相叠,尽收眼底。我们再往南,翻越山岭,道路忽然变陡峭,连马都觉得艰难。行五里,有一老爷庙。有源自八道子岭的溪流向南流淌,唤作“暖河”,我们便沿此河行驶。河流起初完全冰封,顺流而下始有流水。河面渐宽,河水倒映着山色,呈现出凄绝的风景。

翻越山岭,岩石兀立,松树生长在兀立的岩石上,非常有趣。途中多桦、松、柏等树木。有几户制炭的人家。制炭的方法非常差,烟熏火燎。多树,居民恣意焚木,然赤峰不能如此,我们深有体会。从老爷庙行二十五里,抵石虎。时值上午十一点,我们随即下马,调查。

石虎不过三四户人家的小村,群山环绕。石虎山在北方,暖河在南方的山间流淌。群山间有一平坦处,石人就在此处。

有石人、石虎、石羊三类,不见石马、石狮子。石人、石虎并排排列。石人有二, 一石人首埋在土里,仅有无首的身体露在外边,一石人衣袖破损,无头的身体依然挺立,衣冠束带,持笏,浓眉有髯,头戴巾式冠。石虎有七,均呈蹲坐的姿势,有的身体露在外边,有的头部露在外边。石羊有四,皆露出地面,羊角的线条很值得关注。石虎石羊左右相对。

距离石虎石羊二十五步处,有一石塚,高十尺,周六十步。石塚旁有柱础和石人,石人已经凌乱不堪,像是昔时有殿堂建筑。柱础有花瓣形纹饰,根据柱础,乃知有四根柱子,连接石塚与山体的一处高地上也似有建筑。

村民不知道有关遗迹的任何传说,如遇降雪不易察觉。博思库认为石人乃唐代遗物,我认为石人乃辽代遗物。暖河流经此处,行五十里至八里罕点子注入老哈河。沿河行一百八十里可抵辽中京。石人等与辽中京的关系不言自明,乃考古学、历史学方面最值得注意的事情。

调查完,我们在下午两点出发。沿原路行五里抵福寿沟,福寿沟是有十五六户人家的偏僻山村,没有客商往来,没有饮食店,如若不是为调查石虎,我们亦不来此。我们随即走进一户人家乞食,颇不顺遂,仅有荞麦饼和米粉粥。

食事毕,骑马原路返回。至老爷庙,日已暮。至翻越山岗时,天色已经完全变暗。路愈行愈暗,寒气也越来越重,非常困苦。晚上七点,回到三块留周旅舍。

尽管我非常疲惫,但仍要誊写今日石虎调查的记录,至晚上十一点就寝。

一月二十七日 清晨七点出发,完全沿黑里河前行。黑里河两岸岩石耸立,非常陡峭,河谷亦深深嵌入其间。松树生长在几乎没有土壤完全露出岩骨的峭壁上,不禁使人回想起曾在四川蜀地旅行时的光景。此乃老哈河上游,我们数度履河冰而横渡,或沿河左行,或沿河右行。途中仅遇牵马载货的马夫。行二十里,至西泉。此地有人家二十四五户。与昨日相比,今日大暖。

“黑里河”一名源自蒙语“哈日胡”,有峡谷之意。两岸岩壁高耸,河水流淌其间,故因此得名。

从三块留周至西泉有石子路。从西泉二三里起,道路平坦,有耕地。不久,又变回石子路。行三十里,上午十一点半,至金铬堡,有人家十七户。我们走进一户人家吃午饭,亦有两蒙古人在此,来自以东十五里的地方。

吃完饭,由此出发,向东行进。从石子路变成平坦的道路,而且越来越宽广。群山远去,然右前方仍有山峦起伏,乃昨日我们远眺到的东方山峦。又行十五里,至一村庄。汉蒙杂居,汉人住在村东,蒙古人住在村西。蒙古人家有二十四户,皆汉式建筑,有喇嘛僧和女人进进出出。女人三十四五岁,手里拿着过年的东西。该村称“五家子”,概昔时仅有五户。现今,汉人有四五十户,形成一座狭长的小街市。每户人家都种树,村里有庄院模样的大户,周围筑有围墙,院内有树。

距离村子五六町,在右方山麓中有一喇嘛庙。据博思库言,山岗上可远望到辽中京的古塔。此处土地广阔,风景极佳。且去山愈远,土地愈广。起初是赤色的平原,到最后山岗完全消失,仅在左方留有些许起伏。久未见到平野,心情也随之舒展,此乃辽中京一带的平原,乃老哈河干流流域。

今日乃阴历十二月二十四日。迫近年关,汉人在家门内立有一根木头,缚上松枝,沿途有贩卖松枝的人。其与日本门松是否有关,值得考虑。山村虽然偏僻,然年关将近,热闹非常,令我们一行人也感受到新春的临近。

从喇嘛庙出发,行三十五里,在下午四点抵八里汗点子,我们决定宿泊于此。本日行程一百里。

八里汗点子地处黑里河和暖河交汇处,两河汇入老哈河。八里汗点子颇宜居住,商业殷盛。街市临老哈河而建,户数百五十许。驻足于此,采买年货的民众颇多。

一月二十八日 清晨七点半出发,沿老哈河向东方行进。老哈河河宽水多,道路平坦,赤土平原,途经的村庄有汉人也有蒙古人。札蓝营子有五户蒙古人,石头老爷庙有十户蒙古人,三关营子也有蒙古人。蒙古人和汉人杂居,村口有敖包。石头老爷庙还建有喇嘛庙。

三关营子附近,汉人的房屋有很大的变化。屋顶并非草葺而是泥糊,形状有如火车车顶,这样的屋顶在南满洲较多,我们在此地未曾见过。从八里汗点子行四十里,至石头老爷庙。下车,吃午饭。

从石头老爷庙出发,土地愈加平阔,途经村落的规模亦有增加。行五里,抵嘎斯营子。前方始有中京高塔的塔尖,土地愈加宽广,再行十五里,便渐抵辽中京。

辽中京,蒙古名曰“查干索博日嘎”,即“白塔”,盖因此白塔而得名,汉人称此处为“白塔子”。

古城临老哈河而建,由城墙至老哈河有三里,又由老哈河至山麓有三里。城为正南正北的正方形城池。城墙由土坯垒砌,其南面临老哈河,隔河与红庙山相对,其间有六里,其东距离双马山有二十里,其北距离首头山十五里,其西乃五官营子山。古城至周围群山间皆为平原,乃知辽中京周围的土地是何等的广阔。据当地人言,南方红庙山上有七座烽火台,城外西南有一小丘,城墙与小丘相连接。

土坯垒筑的城墙,高一丈八尺,厚五尺有余,边长十里,周长四十里。城外有护城河,城内可划分成三部分。

城内中央另有一城,称中城,周长六里。后方(北部)有北城、棺材城、花园城三城拱卫。东西相对有十三重塔。城西南角外,与城墙相连处亦有坍圮的古塔(与巴林辽行宫古塔一致)。古城至明朝以降完全荒废,城内现今种满高粱,有几处喇嘛僧的小舍,田中散弃瓦当、陶器等,空留彼时荣华。中城内除石狮子外,还残留着昔日宫殿的遗迹。

东方的十三重塔,高三十二丈,周三百二十尺,宏伟非常,依旧完整保存。受近时喇嘛庙的保护,东方的十三重塔被涂上赤、青等色,西方的十三重塔则完全保留了昔时景象,没有被近时色彩涂抹。我曾在满洲柝木城见过与西塔形制相似的古塔,古塔八个侧面的中央各置有佛像,佛像上部是敬献饮食的飞天,佛的左右配置有胁持。佛之台座,由金刚力士的脊背擎举,其下刻有多组奏乐的菩萨,再往下有石狮子。

我们在城内忙于种种调查,直至日暮西山时才出城。走进城外铁匠营子村,住户分散在村里各处,有百余户,其中四十户是蒙古人。偏僻的村落,没有旅舍,我们在民家宿泊。食物亦甚短缺,只得忍饥。是夜,携带从城内拾得的古钱让我购买的人非常多,我则将其大部分买下。本日的行程八十里。

一月二十九日 继续调查辽中京。清晨,至古城。登临东壁以览城内全貌,城墙向远方延伸,望不到尽头。我在此拍摄有多张照片。走进城内,调查种种。再回铁匠营子村,考察村内被称为石佛寺的地方。石佛寺内残存乾隆道光年间的石碑。

辽中京建于圣宗时期。辽国先于西拉木伦河流域建上京,后伴随势力南扩,在此建中京,占领东胡奚族故地。辽国从西拉木伦河流域迁至老哈河流域,是辽史及东胡史中值得关注的地方。

我在村内调查完,下午两点出发,再抵古城,沿东壁向北行,乃平原也。行十五里,有一丘陵。向左眺望,东壁依旧向北延伸。走过丘陵,依旧是无垠的平野,蔚为广阔,竟不知地平线在何处。古城至东方的群山有二十里,城西有如前述,至南方的群山亦有八里,能有如此规模的平原并不多,北京可以算作一个,更加深了我对于辽中京土地广阔的感慨。

地形如斯夫,村落亦分散,属大陆性村落。地势有如昨日的八里汗子,途中没有树木,唯有村落附近种植有柳树。屋顶亦如汽车顶棚。土地能耕种,现今已完成收割,不辨田中曾为何物。夏秋之交,大抵是高粱、粟等。

出城,没有能宿泊的地方,又行五十里,渐至白塔子。决定宿泊于此。白塔子户数五十,其客栈较大,乃广袤平原中的孤村,与冬枯的景色相对,不由得心生寂寥。村内有二十五户蒙古人。

此处树木全无,焚高粱秆以为燃料,既可取暖又可煮物,非常便利。昨日途经山中,当地人恣意焚烧树木以为燃料,而今此地焚高粱秆以替代树木,由此可知两地生活状态的差异。

从昨日八里汗子至今日白塔子,皆沿老哈河行。白塔子位于老哈河流域,然距河有五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