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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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从头再来

我和迪克先生的友谊和亲密无间的关系与日俱增,与此同时,我也没有失去他忠实的朋友——我姨奶奶的宠爱。她对我关爱有加,在几个礼拜的时间里,她便把我的名字由“特罗特伍德”缩短为“特罗特”。

“特罗特,”一天夜晚,同平常一样,她和迪克先生之间摆上了十五子棋,这时候,姨奶奶说,“我们可不应该忘记你受教育的事啊。”

这是我唯一心急火燎的事,听她这么一提起,我心里感到很高兴。

“你愿意去坎特伯雷的学校吗?”姨奶奶问。

我回答说,那求之不得,因为那儿离她近。

“好的,”姨奶奶说,“那你明天就去,好不好?”

姨奶奶干什么事情都风风火火的,我对此早已不陌生了,所以她突然来这么一个提议,我并不感到吃惊,而是回答说:“行啊。”

“好的,”姨奶奶说,“珍妮特,去租下那辆小灰马拉的双轮车,明天上午十点过来,今晚叠好特罗特伍德少爷的衣服。”

听到这一项项的吩咐之后,我心里乐开了花,但是,但我看到这些吩咐在迪克先生身上产生的影响时,心里又不禁责备起自己自私来了,因为他想到我们要分别,情绪很低落,结果棋下得很没有水平。但是,一听到我姨奶奶说,我有时候礼拜六要回来,他有时候礼拜三可以去看我,他便又来了精神。到了早上的时候,他又神情沮丧起来了,坚持要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我,金的银的[33]全部给,否则于心不安。还是姨奶奶出面干预,规定送给我的钱不得超过五先令,可他态度恳切,再三请求,后来增加到十先令。

姨奶奶赶着小灰马,技巧娴熟,穿过多佛尔市区,根本不在乎公众怎么说。

“那所学校大吗,姨奶奶?”我问。

“啊,我不知道,”姨奶奶说,“我们先去威克菲尔德先生家。”

“他是办学校的吗?”我问。

“不,特罗特,”姨奶奶说,“他是开律师事务所的。”

最后,我们终于在一幢古老的宅邸前面停了下来。

马车停在门口,我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房子,这时候,我看到一楼(那是房子一侧的小塔房)冒出一张枯槁憔悴的脸庞,但很快就又消失了。低矮的拱门这时候打开了,那人出来了。那张脸还像刚才在窗口看到时一样,毫无生气,不过皮肤上倒是透着细小的红点,那情形有时候可以从红头发的人的皮肤上看到。他果然是一头红头发——我现在估摸着,那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但看上去年龄要大得多——头发剪得很短,就像是地里的庄稼割得极短后留下的茬儿,眉毛几乎看不见,睫毛也一样,一双红褐色的眼睛,无遮无掩。

“威克菲尔德先生在家吗,尤赖亚·希普?”姨奶奶问。

“威克菲尔德先生在家,小姐。”尤赖亚·希普说,“他在那儿呢。”瘦长的手指着他说的那个房间。

我们下了车。让他把马牵走后,我们便进了一间客厅,客厅临着街,里面很长,天花板低垂。

客厅另一端的门开了,进来一位绅士。

“贝齐·特罗特伍德小姐,”绅士说,“请进来,我刚才有事忙着,但想必您会谅解的。您知道我的动机,生平就只有一个动机。”

贝齐小姐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我们就进入了他的房间。

“好啊,特罗特伍德小姐。”威克菲尔德先生说。因为我很快就发现,他就是威克菲尔德先生,是个律师,替本地一位有钱人管理着产业。“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儿来啦?我希望不是什么邪风吧。”

“不是,”姨奶奶回答说,“我来不是为打官司的事。”

“那就好,小姐,”威克菲尔德先生说,“最好是为别的什么事。”

“这是我外甥。”姨奶奶说。

“我可从不知道您还有个外甥啊,特罗特伍德小姐。”威克菲尔德先生说。

“我是说,这是我外孙。”姨奶奶解释说。

“老实说,我可从来不知道您还有个外孙啊。”威克菲尔德先生说。

“我收养他了,”姨奶奶说着,手臂一挥,意思是说,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对她而言都一样,“我把他带到这儿来了,把他安排到一所学校里,让他好好地接受教育,得到好的照顾。现在就请您告诉我,哪儿有这样的学校,叫什么名字,还有学校的情况如何。”

“在我们这儿最好的学校里,”威克菲尔德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您外孙眼下还不能寄宿。”

“但我想,他可以住到别的什么地方吧?”姨奶奶提议说。

威克菲尔德先生认为可以采取这种办法。经过短暂的商讨之后,他提议带我姨奶奶到学校去,那样她可以自己看一看,然后拿主意。还有,出于同样的目的,带她去看两三幢公寓,也就是他觉得我可以寄宿的地方。姨奶奶接受了这个建议。我们三个人一同朝外走,他突然又停下来说:

“我们这位小朋友说不定有自己的理由,不同意这样安排呢。我觉得我们还是让他留下吧?”

看神色,姨奶奶是想要争辩一下的,但是,为了让事情进行得顺当些,我说我很乐意留下来,请他们放心好了,于是便回到了威克菲尔德先生的事务所,重新又在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等着他们回来。

椅子正巧对着一条狭窄的通道,尽头是那间圆形的小房间,就是我看到尤赖亚·希普苍白的脸蛋出现在窗户口的那个房间。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如释重负了,姨奶奶和威克菲尔德先生终于回来了。他们并没有如我希望的那样成功,因为,尽管学校的优势不可否认,但姨奶奶并不满意提议要我寄宿的公寓。

“很不理想,”姨奶奶说,“我都不知道怎么办,特罗特。”

“确实很不理想,”威克菲尔德先生说,“不过我有一个办法,您可以先考虑一下,特罗特伍德小姐。”

“什么办法?”姨奶奶问。

“让您外孙暂时住在这儿。这孩子挺斯文的,决不会打扰到我。这儿是个读书学习的佳境,就像是一座修道院,清静雅致,范围宽广。就让他住在这儿吧。”

姨奶奶显然很欣赏这个提议,不过不大好意思接受。我也是如此。

“我对您真是感激不尽啊,”姨奶奶说,“我看他也一样,不过——”

“行啊!我知道您的意思!”威克菲尔德先生大声说,“您用不着因为受到了照顾而过意不去,特罗特伍德小姐。您要是乐意,可以为他付费。我们也用不着费劲谈什么条件,但您可以随心愿付费。”

“有了这么个前提,”姨奶奶说,“尽管我的感激之情并不会因此而有所减弱,那我倒是很乐意把他留下。”

“那就来见见我的一位小管家吧。”威克菲尔德先生说。

于是,我们登上了一段古朴别致的楼梯,楼梯的扶栏很宽,我们都几乎很容易从那上面走上去,然后走进了一间幽暗而古朴的起居室。

威克菲尔德先生轻轻敲了一下镶嵌了面板的墙壁一个角落里的门,一个年龄同我相仿的女孩子很快走了出来,吻了吻他。尽管她的脸上洋溢着快乐与幸福,但依然蕴含着文静。她的身上透着一种娴静淑雅、善良和蔼、恬静安宁的气质,以至于我压根儿没有忘记过,我也永远不会忘记。

这就是他的小管家——他女儿阿格尼丝,威克菲尔德先生是这么说的。听他说话的语气,看他握住她的手时的神态,我就猜到他生平唯一的动机是什么了。

阿格尼丝腰间挂了一只盛零星杂物的小篮子,钥匙放在里面,她仪表端庄,行动谨慎,俨然就是这座古宅里的管家。她父亲向她介绍我时,她认真倾听,和颜悦色。威克菲尔德先生介绍完毕,便向我姨奶奶建议我们上楼去看看我的卧室。我们一同前往,阿格尼丝走在我们前面,那是个古朴气派的房间,有更多橡木横梁,还有菱形窗户玻璃,宽阔的护栏一直延伸到房间。

姨奶奶和我一样,对于替我做出的安排感到很满意。我们重新回到客厅,心里洋溢着喜悦和感激。姨奶奶不肯留下来吃饭,因为她担心遇到什么情况小灰马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家里。

姨奶奶告诉我说,威克菲尔德先生已经替我安排好了一切,我什么都不缺了。

“特罗特,”姨奶奶最后说,“你要替自己争光,也要替我,还有迪克先生争光,愿上帝保佑你!”

我情不自禁,只有一次次地向她表示感谢,还要她向迪克先生转达我的爱意。

“任何时候,”姨奶奶说,“都不要小气吝啬,任何时候都不要虚情假意,任何时候都不要残酷无情。要远离这三种罪恶,特罗特,我会永远对你抱有希望的。”

说完,她赶忙拥抱着我,然后走出了房间,并顺手把门也带上了。刚开始,如此突如其来的分别令我大吃了一惊,心里几乎担心,自己是不是惹得她不高兴了。可我朝着街上看时,看见她神情沮丧地上了马车,竟然没有抬头回望一眼便驾车离去了,我这时候才对她有了进一步的理解,没有误解她。

傍晚时分,我曾信步走到了门外,并沿街走了一小段。我返回时,看到尤赖亚·希普正要关上办公室的门。由于我对所有人都充满了友爱之心,便走进去和他说话,分别时还和他握了握手。但是,哦,他那手啊,冷冰冰、湿漉漉的!无论是触着还是看着都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