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西方“城市”文明的发端与发展

相对于中国的“城市”文明而言，西方的“城市”文明又是一篇无法写尽的大文章。从古代的“城市”文明，从与西欧资本主义萌芽、诞生再到发展紧密相连的欧洲城市的发展，欧洲城市的发展推动了新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进一步拓展。这里我们从三个时期阐释西方的“城市”文明。

1　古希腊与古罗马的“城市”文明

古希腊(15)文明的最初发源地是爱琴海一带以及邻近的希腊半岛。那是一个由众多礁石、岛屿、半岛、海湾、港口组成的区域。根据文明出现的地理位置，这一时期被称作“爱琴文明”的时期（约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前1100年）。作为地中海的一部分，爱琴海地区与地中海沿岸，特别是近东地区联系紧密，最早受到两河流域文明和古埃及文明的影响。该地区在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2000年发生过民族大迁徙，是一个多民族共同居住的地方。我们今天所说的希腊人并不是最早在爱琴海地区创造出文明的人。在希腊人之前，已有两个生活在那里的民族先后创造出两个样式鲜明的文明：米诺斯文明和迈锡尼文明。这两个文明尽管没有能够得到延续，为历史所淹没，(16)但还是或多或少地在随后发展起来的、被称为“希腊文明”的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成为描述希腊文明的最初对象。

公元前8世纪至前5世纪，是古希腊最强盛的时期。商品生产的剩余，手工业的发达，对外贸易的开展，以及文化艺术的繁荣，都刺激了古希腊城邦的发展。古希腊的先哲们以其极高的智慧和令后人自愧不如的探索精神，对城市和城市的发展模式作出了大胆的构想。例如，希腊伟大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其著作《政治学》中就探讨了城邦的社会、人口、家庭、伦理、贸易诸问题，另一位哲人柏拉图的名著《理想国》实际上是对人类理想城市的一种设计和大胆构想。这些先哲在哲学著作中有关城市的论述，实际上是世界上最早的城市理论思想。(17)

在古希腊的城邦中，最大的两个城邦是斯巴达和雅典。从某种意义上说，斯巴达的历史是城邦政治演进的一大例外，它没有沿着其他希腊城邦所走的古希腊式的民主制道路，而是实行了一种被称为“专制”式的统治，即由国王和贵族元老议事会统治。尽管如此，斯巴达的政治仍不同于东方式的王权专制，它的公民大会的地位有所加强，特别是5位由民选产生的监察官有权随军监督国王。社会不再像迈锡尼王国那样形成一个以国王为塔尖的金字塔，所有人在经过一系列军事训练后都可以拥有一份田产，从而上升到相互平等的地位。在生活上，斯巴达人不分贵贱，一律实行公餐制。公民大体上都能意识到自己是斯巴达城邦的一员，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至少在名义上，他们相互之间是平等的。

斯巴达的经济制度是建立在土地公有基础上的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生产主要由奴隶进行。闭塞保守和发展缓慢是其社会特征，在希腊城邦中可以算是一个较为落后的社会，但是，斯巴达因军队遵纪守法、勇敢坚毅、战斗力强，加上公民素有质朴奉公的献身精神，故能长期在该地区称雄。

古雅典在公元前5世纪曾达到全盛时期，已有各种类型的建筑，有元老院、议事厅、剧场、俱乐部、画廊、旅店、商场、作坊、体育场。那时的雅典在居住方面已有公民平等的原则，居民居住的街坊呈方格网状，贫富居民混居在同一街区。即使是很有钱的富户，其住宅外观与贫者住屋也无大异，只是用地大小和住宅质量的区别。(18)雅典的城市建设充分显现了希腊式的民主，以及对平民的关爱。雅典最出色的建筑群卫城，是当时宗教的圣地和公共活动的场所，也是古希腊鼎盛时期的英雄纪念碑。

以雅典为代表的希腊文明，其基础是建立在自由、理性、乐观、世俗、人文等人类最为崇尚的理想之上，因而具有人类文明的崇高性和元典精神。它的存在不仅对西方文明的内容和走向产生的影响，是巨大且具决定性的，而且成为烛照后世的伟大文明遗产，其具有的价值已经超越时空，是每一代人和每一个民族在任何历史阶段都可以一次又一次进行挖掘并从中获得宝贵启迪的伟大文明。

古罗马文明自出现之后绵延1000余年。罗马，这个最初只是在意大利中部立足的小邦，在数百年的时间内建立起了古代世界史上一个跨越欧、亚、非三大洲的帝国，并在随后400多年的时间内维系帝国的存在。在这期间，罗马人在政治、法律、文学、艺术（尤其是道路建筑艺术方面无人与其相媲美。西方谚语“条条大道通罗马”是对罗马道路建筑的规模化、网格化及其艺术的真实写照）、宗教等方面取得的文明成就是巨大的，对古典文明和欧洲文明的进程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

在今天的意大利首都罗马，我们仍然能够看到罗马共和国时期和罗马帝国时期建造的大量的建筑遗址：元老院、神圣大道、凯旋门、纪功柱，还有那极负盛名的大圆形竞技场（斗兽场）。古罗马斗兽场是世界八大名胜之一，也是古罗马的象征。那是罗马帝国时期的皇帝维斯西安为纪念征服耶路撒冷的胜利，于公元72年命令手下人强迫8万名犹太俘虏动工修建的，历时数十年，其建筑规模之大、气势之恢宏，令今日建筑学家感叹不已。这座斗兽场的高度相当于现代楼房的19层高，可容纳5万名观众，在没有任何运输和起重设备的20个世纪之前，古罗马能出现如此辉煌的建筑，足以证明古罗马的城市建筑在世界建筑史与人类文明史中的重要地位。

2　中世纪的地中海“城市”文明

随着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的覆灭，西方社会进入了中世纪。“中世纪”指的是从罗马帝国灭亡到文艺复兴兴起的那几个世纪。一般认为到15世纪时为止，长度大约1000年左右。长期以来，中世纪在许多人眼中是“黑暗”的代名词，故中世纪又被称为欧洲的“黑暗时代”。的确，相对于希腊—罗马式的文明和文化而言，中世纪的社会是一种倒退，尚未步入文明的日耳曼(19)蛮族的胜利，使达到相当高度的希腊—罗马文明中的城市生活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无论是社会的物质生活水准，还是人们的精神生活水准都下降到了一个极其低下的水平，文明出现了倒退。

不过，如果仅以此评判、反映中世纪又是不公正和不客观的。还应该看到，中世纪对于古典文明而言，不仅有破坏，更有继承和发展。对于日耳曼等北欧诸民族而言，中世纪则是他们步入文明的重要时代。在中世纪开始时，这些还是未进入文明行列的蛮族，到了中世纪结束前，却已成为了一个拥有较高文明水准的民族，成为推动西方文明进程的中坚力量。此外，欧洲大陆也是在中世纪得到了长足发展，从原始农耕状态发展到城市文明，从部落散居到近代国家雏形的形成。生活在其中的人民开始逐步形成自己的——被称为“欧罗巴”的独特文化特征。西欧各国的疆域和民族格局也是在中世纪得到大致划分。更为重要的是被今人称为“西方文明”的文明终显其雏形，希腊—罗马传统、犹太—基督教传统和日耳曼传统经过近千年中世纪的整合，终于形成了一种为西方人所认同的文明样式——西方文明。中世纪是西方文明的一个承上启下的时代，一个造就欧洲社会和民族的时代。

中世纪的欧洲是建造城堡的年代。城堡的出现既是封建制的必然产物，也是中世纪公共权力危机和社会无序的一种反映，外族的袭击和暴民的动乱导致建造城堡之风盛行。教会势力和地方封建领土是城堡建造的发起人，即使在外敌入侵威胁消失后，建造城堡之风仍然持续，以确保自己的势力范围不受侵犯。成千上万的庄园和星罗棋布的城堡是中世纪欧洲封建割据和各自为政的标志，是城市发展的相对沉寂时期。所以，比利时学者亨利·皮朗把10世纪以后地中海地区城市的再度兴起称作“城市生活的复兴”。(20)

12世纪以后，欧洲社会经过几百年缓慢的积攒，终于爆发出快速发展的势头，中世纪的盛期也就随之到来，城市复兴步伐加快。古罗马时期建立起来的城市，如罗马、比萨、佛罗伦萨、马赛、里昂、美因兹、伦敦、约克等相继恢复了中心城市的地位，一大批新兴城镇也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出现。欧洲城市化进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到城市来生活，欧洲社会的人员流动加剧。城市管理机构——市议会和市议员制度在中世纪建立起来，一个新兴的市民阶层开始形成。当资本主义出现后，工人阶级和城市无产者均产生于市民阶层。城镇生活还造成社会分工的加剧，出现了为满足城市生活、生产需要的各种行业、店铺、作坊乃至休闲场所，手工业者的队伍扩大，行会组织出现。这时，城市在经济方面发挥的作用已远远超过古代。城市的重要性也开始日渐显现，它不仅发展成为建筑业、制造业、服务业、商业和贸易的中心，也成为政治、文化和社会民主的中心。可以说，新兴的城镇是中世纪发展至关紧要的发动机……它们提供市场、生产产品，从而使整个经济体系繁荣起来。(21)同时，商业开始复兴，一个以经商为主的群体形成，并逐渐取得较高的社会地位，这导致商业的进一步发展。商业的大发展一方面是为了养活急剧增长的城市人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中世纪商业复兴从一开始就具有开放性和国际性。意大利的商人会远上法兰德斯，而英国的商人会到威尼斯。最先发展起来的商业借助十字军运动开通的朝圣道路，建立了新的海上通道，促进了东西方贸易的开展。意大利北部城市如威尼斯等尤其在这一商业活动中受益巨大。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意大利都在与东方的贸易中占据首屈一指的地位，并确认其在海上的霸权。

中世纪的西欧，居民的居住是十分分散的。贵族住在狭小的城堡里，农民散住在广袤的乡村里，手工业者也难以固定地长期聚集在一起，城市的发展停滞了。但是，在意大利的沿地中海地区，社会经济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威尼斯是个几乎没有农业土地的城市，需要完全依赖贸易来维持，地中海海上活跃的贸易，滋养着成批的匠人和商人，以及聚集于城市的各种阶层。在威尼斯城市中建有教堂、市政厅、总督府、广场。到14世纪初，威尼斯的人口已超过10万，成为欧洲当时最大的城市。佛罗伦萨在13世纪末，城市面积已经达到480公顷，人口已有数万，已是当时意大利纺织业和银行业比较发达的经济中心；600年前的佛罗伦萨，城市广场已有喷泉雕像，已呈现人文主义和文艺复兴的萌芽。当时，法国的巴黎还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德意志最大的城市也只是纽伦堡、卢卑克、诺林根几座小城。

文艺复兴给欧洲的城市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这在意大利北部的独立城市共和国国家，如佛罗伦萨、米兰、威尼斯表现得尤为突出。以资本为主要财产的实业家、商人和银行家成为支配城市政治和社会生活的主要力量。商业化的城市还通过在原材料、流通领域以及价格上的垄断，剥削和统治农村，使封建势力受到很大的冲击。事实上，意大利在中世纪形成的封建主义由于城市的发展而基本被摧毁。意大利成为资本主义的最早诞生地。在经济上成功的实业家、商人和银行家（可以说这些人已经属于新兴资产阶级）对社会和文化生活提出了自己的、不同于过去的新要求，用手中的钱丰富和美化自己的生活成为他们的生活追求。城市生活还造就了新兴市民阶层，他们思想活跃，自由化倾向严重，希望能够摆脱旧思想的束缚。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还改变了人的生活方式，使人的价值观产生变化：人由消极被动变成积极主动，财富、自由、民主、幸福成为社会的追求和人文主义歌颂的内容。

文艺复兴使欧洲的城市建筑与中世纪决裂，教堂及其他宗教性建筑退居次要地位，大型的世俗性建筑成批出现，体现人文精神的建筑和街道构成了城市的主要景象。这些世俗性建筑有大型的城市广场、联排式的多层住房（公寓的前身）、图书馆、博物馆、城市园林等，显现了优越的城市环境。文艺复兴时期和巴洛克时期罗马的城市园林，有喷泉溪流，雕像玩石，美不胜收，当时建设的几十座名园给后人留下极为宝贵的财富。

3　资本主义工业化与“城市”文明

资本主义工业化是推动西方城市发展的最有力的力量。自18世纪中期开始至19世纪下半叶，先从英国开始，继而法国、德国、比利时、荷兰，接着是美国与加拿大，西欧和北美相继完成了工业化进程，在这100多年间，也是西方城市发展最为迅速的时期。

相对于意大利和法国，英国的城市发展得比较晚，但在英国首先启动工业化的推进下，英国的城市兴起与繁荣是其他任何一个国家所不能比拟的，曼彻斯特在产业革命刚开始时（1760年），人口仅万余人，到了19世纪中叶，人口已达到40万，成为一个比较典型的工业城市。伦敦在1800年的时候，人口已超过200万，成为当时欧洲最大的城市，到1900年人口又超过400万，达到了453.6万。(22)巴黎、柏林、阿姆斯特丹、米兰等都逐渐变成欧洲工业大城市。由于欧洲已普遍采取大工业生产方式，城市的功能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原先的为君王、贵族和商业服务的功能，逐渐被围绕大工业生产而服务的新功能所替代。原先以家庭经济为中心的城市结构还带有浓郁的封建城市的特征，现在却被大片的工业区、交通运输区、仓库码头区、工人居住区所打破。以前温情脉脉、风度翩翩的贵族式城市的慢声细语，现在被淹没在隆隆的机器轰鸣声中。

工业文明促进了城市的文明。在生产力得到极大发展的前提下，在技术及发明不断应用于城市生活的环境里，城市变得更加公共性，这主要体现在城市公共市政设施的建设中。在伦敦、巴黎和柏林，城市道路（先是马路，继而是马路和汽车道路混用，再接着是专门为汽车而开辟的道路）不断开辟、延伸，变得四通八达起来，路灯、下水道、电灯、电话、煤气开始逐渐普及起来，城市的近现代生活开始出现了。19世纪西欧各大城市的城市改建形成的格局，在后来的100多年间基本上得到延续。如法国的拿破仑第三执政时期（1853—1870），巴黎的城市改建基本形成，城市的道路、广场、绿地、水面、林阴带和大型纪念性建筑物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统一体，其后的100多年内都没有遭到破坏。著名的香榭丽舍大街（Champs—Elysees）在19世纪中叶已经成名，是高级咖啡馆、餐厅云集的豪华时髦大街，其风格一直保留至今。

18世纪至19世纪西方国家的工业化，给西方城市尤其是大城市以最大的推动，既带来了城市的文明，又带来了污染、贫困、犯罪、拥挤等城市病，人们在其后的100多年中又为消除这些文明的“附属物”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直到今天还在不断地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