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的天堂小镇》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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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晚上还早,我和迪子不约而同决定去一趟学校最最深处的图书馆。
终于趁着琼正专心看他的少儿读物没有注意到的功夫,我们溜了出来。
甩掉这个尾巴,总是能让我小小开心。
小镇的学校根本没有什么校长、教务处、学生处之类的设置,一切凭自觉,多长时间的学习、学些什么都随意,除了周一所有人必须要在小镇之外,其余的时间对于我们这些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说都是随意的——当然,如果你想十八岁之后还能留在小镇的话。
除了翻阅纸质书的感觉在吸引,还有去图书馆的必经之路在吸引。
去图书馆需要经过一小片树林。
这“迷宫”一样的树林,自我们小时候,就是除了“海蓝号”之外的最爱。
这些树仿佛从来不会长大,一直就是大约两个人摞起来那么高,从来没看见谁修剪过,我和迪子长大了长高了,而它们,一如我们小时候的样子。
“迷宫”的具体含义就是:这里所有的树会随着你走动的路线而自动围在你的两侧,不断变幻莫测,一直到你走出了树林,所有的树“刷啦刷啦”又会在你的身后合拢,重新恢复看上去根本不会有一条路、从来没有人经过的样子。
所以,究竟这个迷宫有多大,什么结构,根本无从知晓。
我和迪子都是凭着对图书馆方位的判断,才得以一次次从中穿过。
想来图书馆的人并不多,毕竟,这条路看上去太诡异了。
身处其中既美妙又恐惧,怎么可能不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张开。
我们俩却爱极了这种感受,一路小跑迎着树林奔过去。
“啊!”迪子像是被树撞到了,那种忽然斜横过来的树,是根本无法穿越的。
穿越林子,需要懂得这里的法则——“借势”。
她可能是跑得太猛了,以至于错误判断了哪棵树能迎着上,哪些只能巧妙绕开。
“迪子!”我知道她离我并没有几步远。
每一棵树都至少有两人高,我们谁也看不见谁。
迪子大概慌了,我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恐惧。“听得见吗,简!……简?”
“当然!没有几米的距离,不要怕!你一直朝着我的方向走就是了,绕开横着的!”
横着的都是一种小树冠,跑得太猛而忘记了这些树原本的“性格”的话,就会迷失。
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性格,它们就喜欢与人捉迷藏,顽皮极了——我好像与这些树已经相爱相杀,它们越是扑朔迷离,我越是想要穿越。
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两个人只要超过两三米的距离,那些会动的树就像会自己判断一样,它们重新排列组合,像蛇一样在你的身后聚拢,然后以另外一种姿势重又蜿蜒开来。
为了让迪子能辨别我的方向,我一路哼着歌指引着。
听见身后“刷啦刷啦”的声音,我知道她跟上来了。
几分钟后我就唱不下去了,因为——忽然就找不到方向了。
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今天的树林,好像特别顽皮。
眼看着天快黑下来,我的歌声因为没有底气而变弱,迪子似乎听出来了。
“简!简你还在吗?我们在这里多久了?为什么出不去?”
我停止唱歌,停止走路,深呼吸,以确保自己的勇气还在。
“迪子!听我说!我找不到方向了!别怕!你让我好好想想!”
这是我和迪子第一次被困在这片树林里。
我闭上眼睛,试图通过一点点零星记忆,辨别出图书馆的方向——不,哪怕是回去的方向也行。
忽然听到很微弱的机器轰鸣声。
我拨开眼前的树枝,想要透过傍晚微弱的光线辨别清楚,这从未听到过的轰鸣声到底来自哪里。
这一看,我整个人都呆住了——那是一座大约只有三平方米左右的透明玻璃金字塔!在傍晚昏蒙蒙的光线里,熠熠发光!
那座小小的金字塔实在太耀眼了,我判断轰鸣声大概从那个方向而来。
“迪子,跟着我!”忽然勇气倍增。
“知道了!”只要听得出我还有底气,迪子便不再害怕。
至少目前来看,那是走出林子唯一的指引了。
况且,忽然好奇心一下子窜了上来。
迪子终于赶了上来,我们大踏步朝那个方向奔去——所谓“赶了上来”,就是我们处于一个“蜿蜒地带”里了的意思。
迪子紧紧抓过我的手,眼神中仍惊恐不定。
我们从小玩到大,迪子就像是我的影子,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因为她的依赖,我才会如此勇敢。
她的手好冷,估计是吓坏了。
我拥着迪子的肩膀,我们肩并肩,一同朝那金色的光亮大踏步走过去。
“迪子,看到没有?”
“看到了!简,那是什么?!怎么那么晃眼睛?”
“就是没看到过啊,想不想去看看?”
“想!你敢我就敢!”迪子坚定地点了点头。
身后的树被傍晚的风吹得“刷啦刷啦”响,诡异极了。迪子缩紧了一下。
“简,你怕不怕。”
“怕。”
我们甚至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
小树林从来没有给过我们如此的恐惧。
好像离金字塔就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了,忽然眼前一黑。
并不是被树枝戳到了眼睛,我是看到了基路老伯——只有几米的距离。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忽然间窜出来的。
第一次离他这样近。
基路老伯小小的身躯照常缩在黑色的大外套里,傍晚起风了,他的外套被风吹得鼓鼓的,黑色外套的帽子照常套在他的头上,离得这样近,我却依然看不清楚他的面庞。
“别怕。他不会伤害你。”——我爸的话,好像就在耳畔。
我拥着迪子试图再往前走一步,迪子吓得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看。
没想到的是,那被风吹得浑圆的黑色外套,也向前走了一步。
我怕自己判断错误,又试探性地跨了一小步,这一小步,迪子根本就没有跟上来,我们一前一后地拥着肩膀,别扭极了。
果然没有错,黑色外套也向前跨了一小步——从黑色外套的侧面伸出来的拐杖,同时诡异地滑了我左侧的方向。
风渐渐猛了,那黑色外套仿佛根本没有包裹着任何人一样,就只是一件被吹鼓了的“黑色皮球”,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得滚远。
我想,我懂得他的意思了。
我拽着迪子,发疯一样朝左面跑,这一路我们没敢回头——一次都没敢。
跑出这片林子的那一刻,迪子顿时吓得瘫在了地上。
我面朝着回来的方向,试图找到那团“黑色皮球”,可一切就像没发生一样。
风突然停了,傍晚的月亮爬上天空,四周静谧得很。
我回过头望望小树林,好像看到那里的每一刻树都在嘲笑我和迪子今日的恐惧和无助。
迪子跪在地上帮我系上皮鞋带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黑色皮鞋,我唯一的皮鞋早已满是泥巴和刮痕,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