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的天堂小镇》(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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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坐在草丛里始终眯眼笑的老者,的确不是老葛。
不知道为什么,老者的笑容看上去总觉得怪怪的。
许多年前,就在我不惜冒犯师父老葛逼他说出一些我想要探知的秘密之前,曾专门委托他做过的布鲁克林专属异域凶器——居然在老者的手里。
“您是怎么拿到这玩意的?”我盯着那个带着皮套的凶器,只消一眼,便认出了。
老葛的手工了得,连皮套都做得和书上一模一样。
见我对他手里的宝贝感兴趣,老者下意识地防备起来,他把那东西塞进兜里,并死死地捂住不放。
“老人家,您装好就是了,小心伤到自己啊!”琼试图从背后试探,也失败了。
我和琼不得不失望地站起身来,相互对望着无奈地摇摇头。
四周的草坪上散坐着三三两两的人,他们看上去健康极了,也正常极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药物控制的结果。
从小见多了我妈研制的各种药物其神奇功效,见多了她作为一个全科大夫医治过各种病人——我妈终究是善良的,毕竟那个时候无可救药的人都是要被送出小镇的。
即便是在最终送离小镇之前要在城堡度过一个所谓的“观察期”,也毕竟有一些人是可以通过她的回天之术而最终离开城堡、“重返人间”的。
唯独到了我爸身上,我妈救不了。
舅舅也是个例外,当然,还有篮球明星的爸爸,那个在走廊里挣扎的五大三粗的男人。
我们在金字塔下面曾一万次奢望着离开自己的亲人会忽然出现在某个房间,哪怕以一种“活死人”的方式,只要能重返人间。
事实上直到现在对于爸爸可能忽然会出现在小镇这件事,我仍没有完全失去信心,何况对我妈。
我妈太强大了,她是打不败的。不管多年前端木曾经对我妈做过什么,不管我妈曾遭遇过怎样的不堪,我仍愿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人总是不会轻易相信亲人的离开。因为实在是太亲近了,就像空气中都印下了标记一样。
从草坪中间穿过,从三三两两散坐在地上的人群穿过的时候,我相信琼的内心也是极其复杂的。
那些人抬头向我们问好,我们也报之以礼帽地寒暄。
这里似乎比外面更加一派祥和,无论从体貌特征还是从言谈举止上,都看不出一丁点“疯人院”的迹象。
有些面孔似曾相识。
无论作为哪一个灵魂——琼,还是篮球明星,身边这个人肯定也和我一样,都在渴望着在这里忽然就会看到久违的亲人。
步行至城堡门前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麻瓜并没有跟上来。他正坐在老人的身旁好奇地问着关于花花草草和飞舞的蝴蝶、漂亮的小鸟。
看来麻瓜彻底放松了下来。对于他来说,这里的人间实在太美好了,也绝不会有人去践踏他的尊严。
“麻瓜——”
“简,不如别打断他,麻瓜太需要烟火气了。”
上一次离开的时候,这里的回旋楼梯几乎都要塌了,站在早已修复如新的楼梯上时,当年为了让琼迅速切换灵魂好能辅助我去打开阁楼而不得不恐吓他说屋子的一角有丹尼这件事,重又跳回了脑海。
物是人非的感觉撞击过太多次之后,也就麻木了。
“简,我们从哪里开始?”
“分头,你在一楼,我去二楼,然后一起去阁楼好不好?”
“对,最后一起去阁楼!”
看来我们都对当年在阁楼产生的惊悚仍心有余悸。
我要来二层的理由很简单——那里有我爸住了十几年的房间,说不定,我妈会在那里。
城堡里的人大概都出去晒太阳了,整个城堡几乎都很难碰到什么所谓的“疯子”。
偶尔会路过一个看上去礼貌有加的人就像认识我一样打着招呼——“嗨!你好啊!”,我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站在我爸房间门口的时候,我是深呼吸了好几次的。
已经过去一百二十多年了!城堡让小镇的什么人翻新得几乎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了,可是这间房对于我的意义,仍非同寻常。
我推开门,看到里面有一位妇人背朝我坐在书桌前。
来不及细想,一瞬间恍惚不已。
“妈?”
“您喊我?”妇人转过身来,“可……我不认识您啊,小姐。”
还是那么优雅,那么高贵,不愧曾经是小镇呼风唤雨的“特许金融分析师”。
“汤……汤琼!汤琼!你快来!”
我奔到楼梯栏杆处,对着一楼狂喊。
琼和他妈妈在那间房里紧紧相拥并细数这许多年的时候,其实我知道那个躯体内并不是琼的灵魂。
——“简,我的心也会痛,替这个躯体,难过,和痛,你懂吗?”他的这番话,曾经深深地打动过我。
不管是琼、篮球明星,还是我,我们都是天堂小镇的悲剧之一,这个曾以为是人间天堂的地方,如今在我的眼里已经变得不伦不类。
小镇在我和琼的心里,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揭开它的真相。
反而是这个现在被唤作“疯人院”的地方,反而是这些被小镇淘汰了的人群中,我才感觉到一丝丝烟火气。而外面街道上、饕餮里,甚至是还没有去过的学校、医院——可想而知,那些自诩为“高级人类”、自诩为可以躲过一场又一场浩劫的“高级人类”,内心里无时不刻不在担心着有一天自己的脑袋会有脑瘤,然后被淘汰到疯人院。
人类总能想出各种各样办法划分阶级。与动物相比,他们自诩为高级人类,与那些被社会淘汰了的人相比,无障碍生存者也自诩为高级人类。于是,这些所谓“高级人类”便肆无忌惮地践踏着比自己低级的各种生灵。
就像我此刻从城堡走廊的窗户望见的城堡后面的养牛场一样——眼睁睁看着那些连走路都尚且不稳的小牛犊被拉出去屠宰,还以一种残忍得令人不忍目睹的方式,只不过就是因为——那些高级人类要吃嫩嫩的小牛排。
那种方式令我几次扭过身来,不忍再看。
人类大概总能从中获取快感,就比如那群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仰着他们“高贵的脸”用一只只脚践踏着毫无抵抗之力的麻瓜的尊严。
如果说人一定要划分为三六九等的话——也应该是以道德划分,而不是任何其他以个人利益为出发点强加给人类的所谓“划分标准”。
有时候我觉得人真是生来好斗的族群,一定要通过比较、通过某种可笑的行径,来证明自己不是劣质的。
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的时候,琼从那间房走了出来。
琼的眼圈有一些微红,我们用眼神交流着此刻的无力感。
“简,我妈说,她只能待在这里。”
我走过去拍了拍琼的肩膀,“会有办法的,琼,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对这间屋子的感情。”
“有没有什么发现?”
“都仔细看过了,桌椅和床早已经换过,什么都没发现。你呢,有收获吗?”
“说实话吗?”
“当然!”
“毫无收获!无论是我妈、还是老葛……城堡上下这几层都看遍了,就是没有!就差阁楼了!”
“简,还有一个疑问,进大门的时候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
“你是说老葛的门房?”
“对,那门房!不见了!”
“所以老葛的房间里一定留下过什么怕被人发现的秘密!”
“可是那个什么凶器是怎么到了那老人家手里的……简,你能告诉我让老葛做这东西的目的吗?”
“也许冥冥之中,总觉得能有一天派上用场吧,从书上发现这玩儿意的时候,就被它吸引了。”
“所以我现在真的开始觉得你爸爸对你的期许是对的,简,你从来就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子。真的不找多萝西了吗?”
我长叹一口气,“真希望事情不是我猜测的那样。”
“你是说……变异?!”
“琼,我现在也开始觉得我爸爸选择你的理由,是对的。”
我们相视一笑。
“对,按照我的推测,多萝西原本就是小礼帽当初堕胎的那个胎儿,只是中间经过了什么样的遭遇怎么就变成了一条小黑狗不得而知,也许是在医院,也许是在城堡,总之,我妈或是我爸一定知道这其中的奥秘,而这奥秘也一定跟那个丢失的芯片有关。”
一位绅士胸膛笔挺地走了过去,我和琼下意识地停止了对话。
“你好,女士,你好,先生。”
“您好,先生。”不约而同。
“简,你觉得这些人像疯子吗?”
“同感。”
“继续。”
“而我舅舅,肯定是在胎儿变异成为了小黑狗之后收养了它,至于它是如何把我爸托付给舅舅的剃须刀直接送到了我手里……”
“多萝西通人性,不!它原本就应该是人类的,所以肯定你爸知道它的秘密,也知道怎样才能和它交流。”
“还有那个剃须刀后面藏着的芯片,我现在怀疑,那里面藏着关于脑瘤的秘密!”
“不仅仅关于脑瘤的秘密,说不定更多。到底是什么人闯进了你的家,偷走了芯片?”
“闯进我家的人,现在看来一定与我妈失踪有关,现在的问题就是一定要弄清楚……”
“商医生在失踪前到底见过什么人……”话音未落,琼一把拉住了我,“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楼梯处望过去。
切小姐正压低了礼帽沿,向着阁楼的方向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