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的天堂小镇》（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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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告诉琼关于他没有醒来时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很奇怪没有发现他有任何惊恐之意。
他的这种淡定令我觉得此刻喊一声“琼”，自己都会崩溃。
这不该是琼该有的神态举止。
“你一点都不觉得恐怖吗？！”
“从我爸离开城堡被带走，我就觉得小镇是一个恐怖的地方了。这些年我一刻都没有放弃过想要追寻真相。简，你生活得太优越了，根本无从知道小镇光鲜亮丽的背后到底掩藏着些什么。”
“小镇的每个人不都在各得其所吗，何来优越不优越？”
“当你从不面临被驱逐，你当然体会不到。即使是在小镇，也是分阶层的，不然就不会有‘海文号’了，小时候的我们曾以为那辆粉红色的小火车承载的是梦想，外面的世界趋之若鹜的梦想，我们盼望着带来新鲜面孔和新的书籍的梦想，可你看到过那些盼了一辆又一辆火车仍然等不来亲人的失望面孔吗，不，应该是绝望。”
“我知道，可是他们仍然选择留下，他们是自愿的不是吗？”
“对，是自愿。红房子的测试就像一个蛊。当你通过了测试，放弃，就意味着在放弃多少人抢不来、等不来的梦想，红房子测试根本就不是测试，而只不过就是一种精神蛊惑罢了。它利用的，正是人们的虚荣心。”
“从迪子和她妈妈被迫离开小镇，而他爸爸死也不肯离开，我就猜到了。”
他点点头，“当我爸爸发现了小火车的秘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梦想之钥匙控制在一些人手里的。”
“你爸爸在哪里发现的？”我想起和琼一起去火车站想要追回迪子，七年，恍如隔世。
“和你一样，火车站每周一那个时刻忽然隆起的黑色大幕。我相信大多数的小镇人都已经心照不宣，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只有你和我爸看到过，但不会有人去试图探寻为什么那个准确的时刻会像从天而降一样忽然在车站周围包裹了黑色大幕，因为探寻可能意味着死亡。可是巧了，那被刺破的一个缝隙，你看到了，我爸也看到了。”
“是，我连我爸都不曾告诉。老实说，我对当时看到的那些，只觉得害怕，却并不懂原因，对于不懂原因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先不要张扬得好，否则适得其反。”事实上，这一直是我对付我妈商医生的办法。
“很可惜，我爸没你聪明。我爸是搞技术的，制冷系统专家，考虑问题比较直接，曾一直以为他做的系统不过就是满足人们日常所需，却万万想不到会用于别的，他想要弄清真相的方式，就是很直接地想要先去公布。”
“你爸猜测到了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对，在城堡，他自知时日无多，已经告诉了我，他说小镇一定埋藏着惊天秘密，只不过我爸让我想办法尽快离开，而我选择让自己死掉的方式留了下来。我是让你爸帮我检查了自己身体的突破口，你爸会号脉，简，在城堡的邂逅中，你爸看我气色不太好，他给我第一次号了脉。”
“我爸会不会是中国人？那种……中医中的神人？”
“我猜是的，所以，你可能有中国血统，简。第一次你爸给我号脉就告诉我，我的心脏不好。我去图书馆查了各种爆裂自己心脏的方式。”
“为什么？！你难道是自寻死路？！”
“想要尽快死掉，只能从心脏突破了。尽管时间拖得有一点长，但当你爸最后一次给我号脉的时候，已经知道我用几乎摔裂自己心脏的方式，达到了目的，你爸很惊讶……不，是那种特别惊讶，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些事情，我告诉你关于你的舅舅，以及你妈是你爸助手，我想，你爸也是跟我爸一样，自知时日无多。”
我不得不深呼吸，以平复知道这些之后难言的感受。
“为什么我爸不直接告诉我。”
“他在保护你，或者说，希望我来保护你，简。而对于我爸，事实上他的狂躁都是装出来的，为了让白衣天使们专注于他的精神崩溃，对于他和我之间的接触放松警惕。”
我想起了透过我爸那间房的门看到的那个在楼道里暴跳如雷的男人。
“所以简，你在我昏迷时候看到的那些，即使我没有看到，也能猜到，是尸体和器官，对不对。我真希望我爸活着，现在终于验证了确实如他所料，有这样一个地方。”
“无论如何，你爸是个伟大的人。”
“你爸也是，简，我想日后你一定能够弄清楚为什么你爸这样一个小镇的神医会落魄如此。而我也必须要对我爸的死有一个交代，必须要找一个身体附着我的灵魂，这个身体，必须是和你有着很密切的关系才可以。”
“你有没有想过有天我知道真相会不敢再接近你？然后你前功尽弃？毕竟，你和迪子的关系，多年前我是知道的。”我讳莫如深的谈及他和迪子，却发现自己内心里竟然有一点点痛。
总有些异样的感觉，会突如其来闯入内心而不自知。
这是我第一次在面对琼的躯体时，感受到的真真切切——在和篮球明星对话。
“第一，因为你妈妈是商医生，简，如此，你便会有很多得天独厚的条件，而这些，别人不会有。第二，这个躯体，”他指了指自己，“是个善良的躯体，你我都知道这一点，我总不能找一个恶魔，在我还没有能力判断每一个人善良背后到底是什么的前提下。何况，了解这个躯体的人都会知道，他自闭而不善言辞的背后，其实有着很与众不同的特点。第三，”
他顿了顿，望着我，专注而严肃。
“以为我不会识破，是吗？我对这个躯体，”我指了指他的心脏部位使劲戳了几下，“有多了解，你知道吗？在东方夫人那里得到这个真相的时候，我有多么替这个躯体难过，”我努力平复着自己——“你知道吗？！”
“我知道，简，对不起。所以第三，我利用了你对这个躯体的从小到大的感情，也利用了你的善良，对不起。可我知道你是一个勇敢的女孩，一直都是。”
“每个人可能都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善良，每一个人的躯体内，都驻扎着一个邪恶的灵魂，只不过，是谁战胜了谁的问题。我很有可能不会是你看上去那么令你满意。”我想起了十八岁那年扎在自己肚子上的一箭。
当年的我需要有多么大的力量，才能把一把箭生生扎进自己的肚子。
那应该是嫉妒心没错了——可怕的嫉妒心。
“不，你不是。”他笃定地摇摇头。可能看惯了琼的谨小慎微和优柔寡断以及吞吞吐吐，现在我特别喜欢看这样一副笃定的神情。
我这是怎么了，又在嫌弃琼。
我看了看这房间的石门，很怕这一刻忽然有什么人要进来，打破了这场也许不会再有的对话。
“为什么等到今天才说这一切？我刚刚发现你有些不对的时候，就告诉我，不会更好吗？”
“如果我太早告诉你真相，简，你不会有今天。”
“为什么？”
“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年轻了，很容易冲动，我知道你爱写作，一直等着有一天你真正拿起笔来，开始写小镇的时候，就会慢慢积攒了力量和勇气，以及……”
“所以你连我有一天会写作都能预料到吗？”
“嘘”他打断了我。
门外由远及近的声音让他不得不停下来，我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听着门外的声音。
虽然是石门，还是可以隐约听得到。
“琼的抽取液分离了没有？”
“分离了。”
“分离了就尽快喊那几个孩子来。”
脚步声和刚刚的几句对话，我们俩听得真真切切。一直到这些声音逐渐消失了，我和他互相对望着。
他的眼神，无论我有多么不愿意承认——还是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以及你的好奇心。”
“所以你足够处心积虑。你的确比琼狡诈多端。”
“简，我们需要相互配合，”他忽然拉起我的双手。
非常用力——不是由于紧张，而是想要传递给我一些什么。
“我想，我已经履行了当初对你爸爸的诺言，那就是不要立刻告诉你，而是等待这样一个时机，比如现在。还有，两个灵魂尚不能达到相携相依的时候，我不可能、也不会有能力，对你说出今天这些话，简，应该庆幸，现在的时机正好。”
我承认这些话让我一度失去理智，但是困在这个四周空空的房间里，失去理智也并不能捣毁更多。
我的身体开始发抖，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短短时间知道了这么多而发抖，但却是有一点不能自控——恐惧还是其他，实在一时难以辨别。
他从背后抱着我，以确保我尽快平复。
颓然坐在地上的时候，我才开始相信他对我爸许下诺言的意义所在：假如现在我只有十八岁，只能更糟糕。
“虽然当年的我不一定揣测得到你爸爸是怎么想的，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他是知道大限已到，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把未来的事情交给你。我想，他应该已经在城堡观察我很久了。”
“他知道你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想要替自己的爸爸探求真相，又怎么知道你一定会附身在别人身上？！”
“他教会了我一种方法，虽然当时的我听起来曾经目瞪口呆。”
“你是说他教会你附身？”
“这个词他并没有说，他只是告诉我如果有一天灵魂不舍，可以有一种方式让灵魂出窍而附着在别人的躯体里，当然，这样的附着是需要提前做好多准备工作的。而附身之后必须要遵守的，也是他教给我这个方法的条件。”
“如何准备？！什么条件？！”我真是越听越觉得难以呼吸了。
“所谓准备，就是我需要提前找好人选，你要知道，你爸爸在很短时间内能够说服一个活蹦乱跳的青少年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也是需要一定的本事的。简单地说，他令我信服，他就是具备这个光芒，”
这一刻我相信他对于我爸的崇拜，和我是一样的。说起我爸，他眼里是放光的，这让我感觉稍稍欣慰了很多。我那温暖的爸爸——原来瞒着我，与他之间建立了如此攻守同盟。
“而人选，我和你爸爸不谋而合。但我总觉得，你爸另有原因，只不过他不说，我便不问。简，你应该已经发现在你我的身体之间，肯定蕴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想起了在医院体检室的发现，以及在这里从我体内输进他体内的液体——我知道那绝对不仅仅是血液那么简单。
“至于条件，就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必须先他而死，以尽量保全他。”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琼？保全琼？”我倒吸了一口冷气。